2015年7月30日 星期四

港大誰最痛

盧寵茂教授今天出院,穿著醫生袍見傳媒。他說,不喜歡以病人裝束見大家,所以選擇穿醫生袍,但今天是以病人的身份說話。他強調,從未說過有人或有學生推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撞擊了他的右膝舊患,對學生不會講「追究」,只會講「教導」。他表示慶幸自己當天並非心臟病發。他的主診醫生稱,盧右邊膝蓋有韌帶、半月板等受傷,相信是受到撞擊,需要大約一兩個月恢復,之後可能討論再做手術。
有骨折舊患又有新傷,嘲諷他「插水」殊不公道。膝部劇痛是可以直接倒地的。
我這兩天像在「鉛水事件」裡泅泳,周二夜裡回家才補看新聞。學生衝入校務委員會議事廳指罵委員可恥,小小一樁副校長任命事宜,巍巍港大處理成這樣子。香港的中國人政治當然不是文革,但底下有相似的痛。誰最痛,未必是膝傷的教授。

2015年7月27日 星期一

梁智鴻醫生的難題

認識梁智鴻醫生多年,對他為人處事的方式算是清楚。今次他作為港大校務委員會主席處理(延遲)陳文敏教授的副校長職位任命,招來熾熱反應,是否老貓燒鬚呢?未必。但多年公職服務的清譽無疑是玷了污斑。
他的挑戰不單在平衡反對任命的那些有政治硬權力的人和熱心捍衛原有的港大自主權的人。無論這兩方力量如何拉扯,以梁醫生的功力修為,不會找不到空間弄一個踩鋼綫方案。推遲任命,冷卻一下,摸清楚炮轟陳文敏的力量虛實,再決定是否確認任命,似乎是現實的選項?
真正挑戰是要說出一個合理解釋。說是等待首席副校長到位,看他與陳文敏能否合作愉快,再來任命,太荒謬。副校長不是首席副校長的私人秘書。即使聘請私人秘書,大學也是有規有矩,不是任由老細憑一人喜惡決定。沒有合理解釋就是沒有公信。
我非港大舊生,亦不認識陳文敏,但是當陳弘毅教授和黃震遐醫生都接受訪問公開批評校委會處事不公,我可以肯定,校委會已經陷入正當性的危機。梁醫生現在的挑戰不單是他個人的公信了。

2015年7月26日 星期日

不簡單的南丁格爾

「現代護士之母」毫無疑問是南丁格爾( Florence Nightingale1820-1910)。這與醫生很不同,醫生有一個古代的醫生之父Hippocrates,但誰是「現代醫師之父」呢?醫生也有仁醫典型,例如長期獻身非洲的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1875-1965),人道與醫道為他贏取諾貝爾獎。但他與南丁格爾作為護士典範還是相距很遠。
南丁格爾幾乎是絕對完美的護士象徵。她打破維多利亞時代英國中產階級的淑女框框,堅持追隨內心的神的召命,走出一條打破傳統的護理之路。在克里米亞戰爭環境衛生極其惡劣的戰地英軍醫院,她頂住軍官將領和醫生的不滿甚或阻撓,改革病房大大降低傷兵的死亡率。美國《時代》 雜誌全程追訪她在戰地醫院的工作,並為她籌募經費。
戰後回國,她的名聲成為下半生改革醫院和建立英國第一所護理學校的最大資本。她令護理工作的社會地位大為提高。更完美的是,在克里米亞的戰地病房,她還有詩一般的「提燈天使」形象。美國著名的詩人朗費羅為她寫下膾炙人 口的詩句:「看!在那悲慘的房中,我見到一位提燈的女士。」Look! In that house of misery, a lady with a lamp I see.傳說當她夜裡巡房時,士兵會親吻她被油燈映在牆上的身影。
近年頗有一些前衛的學者為歷史翻案,認為南丁格爾被美化到不似真人。他們指稱以前的南丁格爾故事太多是基於她的書信和著作,而南丁格爾愛憎分明,下筆存偏見,把家中成員描述得封建壓抑,但從其他資料看,未必如此。改善病房衛生亦未必是她一人之功。
歷史翻案搞不完。我欣賞厚道的醫學史家W. F. Bynum,在談到南丁格爾捐錢給St. Thomas Hospital辦護理學校的情節時,輕輕加一句:「凡是有關南丁格爾的事情,沒有一樁是簡單直接的。」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5725日,經修節

2015年7月24日 星期五

爭相驗水的代價

政黨關心屋邨食水含鉛問題,競相到處取樣本。公民黨早前驗了18個屋苑的樣本,結果全部合乎世衞標準。這兩天民建聯和西九新動力分別為九龍西屋邨驗水,宣布發現石硤尾邨水辦含鉛量超標,但政府馬上抽驗否定了這個報告的結果。
我覺得政黨這樣四處爭相為屋苑抽驗,即使出於關心,也是不正常的社會狀態。熟悉政治的朋友看法相反,如果政黨不出來爭相關心,那才是不正常的政治狀態。
倒不是認為政黨製造了恐慌。如果水是完全潔淨,誰也製造不了恐慌。我是看政府與政黨的行為互動,你加大力度「尋鉛」和聲討,我也加大力度反應以求平撫民情。始終有一個臨界點:當反應不惜代價,其他方面的平常服務例如醫療就要付出代價。這是經濟學最基本的「機會成本」概念。

2015年7月23日 星期四

人和紙的鬥爭

網上言論令人又愛又恨。在管理位置,最少也要理解它的威力,有時可以嘗試閱讀它背後的意思。年輕的同事傳給我一段前線在網上吐的苦水,看來是一個護士寫的。她問:「為何每天返工也是不停填表格?收一個症填六七張assessment form(按:這是病人的各種健康評估紀錄),讀書時學校教total patient care(全人護理) ,實際做時原來是total paper care!救命!」
「全紙護理」?這個說法,即使是負氣說話,也是新鮮和有洞見的負氣話。管理人面對前線這種怨氣,可以如何回應?他可以試著安撫和解釋:現代社會重視客觀紀錄,是有必要的。病人住院期間得到什麼程序上的照顧,總得有憑有據。良好的文書紀錄,也可以方便日後分析,改進服務。
這是原則性的道理,道理一定不錯的。但要爭辯也不是無可爭辯。打個比喻:每次外遊,我最討厭在半空中搖搖搖晃晃地填寫那份入境表格。每次填寫時也有疑問:真有必要填這麽多資料嗎?為何一定要有出生年月日?填得不準確有誰核對?為何要知道我入境後住哪裡?就算要知道住什麼酒店,有沒有必要迫人填上酒店的電話號碼?這張表格一定要設計得如此密密麻麻眼花撩亂嗎?在電腦化年代也不能簡化手續嗎?
原則上,入境表格似乎非用不可,但事實上,有些國家例如澳洲,設計簡明表格是有特別心得的。我月前去法國,更是一大驚奇:她索性取消了入境表格!看啊,誰說入境表格一定是不可無?
我認同現代管理「無紙不行」,但不要「無紙不歡」!而且有權有責設計表格的人要意識到,一張表格誕生了,就要長久佔用前線同事許多時間。設計得糟糕的表格令人苦悶,嚴重時會令工作了無生趣!
原載 《東周刊》「一葉一杏林」專欄,2015722日,經修節。

2015年7月17日 星期五

大範圍,低風險,難清理

     經過差不多十天,屋苑水含鉛的整幅圖象逐漸清楚。定論違規焊接物料是唯一污染源頭是言之尚早,但應該是源頭之一。問題看來不是個別水喉工程,而是更普遍的substandard行為。這樣的話,範圍還會越揭越大,要清理非常難。張炳良局長總是碰到這種問題,高鐵難了斷,屋苑水含鉛更難了結。
如果水含鉛是微量污染,驗血結果或者不會異常。在這背景下,大量為居民驗血,遲早會有「假陽性」False Positive結果出現。這是公共衛生統計學上的Bayes Theorum
下一階段的健康檢測策略要細想,一定要對焦,要能持久戰。

2015年7月15日 星期三

微量鉛、少量鉛

     這個水含鉛問題在香港是新鮮挑戰,因為我們既然已經禁絶使用鉛水管,又完全不用含鉛牆漆,就假設已經零風險。在別的國家,廉價含鉛牆漆和含鉛顔料著色的玩具是兒童中鉛毒的罪魁禍首。
世衛訂的食水安全標準,含鉛量是以microgram 計,這是一百萬份之一克,真的微量;超標一百倍才是一萬份之一克。那聽起來還是「少量」吧,但是應該有損健康了。超標兩三倍又如何?血液有沒有超標是下一個問題。讀者問得好,如果血含鉛又是微量超標,事件豈不是沒完沒了? 但是如果血液含量正常,就可以稍為放心。若啟晴的兒童驗血完全正常,或者其他受影響屋苑的兒童不須排隊抽血化驗?

2015年7月13日 星期一

屋苑食水含鉛

區議會選舉將屆,有屋苑食水驗出含鉛超標,其他屋苑(不單是公屋) 有無風險難以迅速評估,全城關注。水是民生問題,水含鉛卻是政治議題,真是「走唔甩」。從公共衛生角度,當然最好一切以客觀中性的知識和數據,而非情緒,作為應對處理原則。
食衛局陳肇始副局長的說法是準確的,但一般人仍很難簡單理解。據《明報》專訊,她說世衛對食水含鉛設下標準,而較早前檢驗的食水樣本,經衛生署和醫管局評估,及與其他國家個案比較後,認為超標水平不算太高。她表示,會視乎驗血結果,再決定會否為其他居民驗血。
我部門参與應對處理,安排聯合醫院為啟晴的孕婦、餵母乳及6歲以下幼兒驗血。這不是一種安撫性的安排,是要評估:在這種「超標水平不算太高」的情況下,血含鉛的水平會否亦相應超標?故此驗血結果不單關乎個別居民,會影響下一步的整體應對方針,例如其他四個由同一持牌水喉匠做工程的屋苑,應如何處理。

2015年7月12日 星期日

WhatsApp不能承受之輕

在社交媒體世界,我是進化得很慢的品種,三年前才從Blackberry轉到iPhone,一年前才進入WhatsApp。我想像,過兩年退休,就會進化到開Facebook
在管理工作中會接觸到社交媒體事件,有時参與處理。雖則不常發生,但有事就多半不是好事。要嘛是病房前線同事把工作中不該與外界share的映像發放向全世界,要嘛是自以為私人的群組「傾偈」忽然被放在陽光底下曝曬。
WhatsApp傾偈是有吸引力的,連我這種不大會small talk的古老人也受感染,笑臉符號和即興照片都是輕鬆自由感覺,但享受和分享之餘,也覺得有些可怕。
月前令立法會主席公信受損的一場議會WhatsApp洩露風波,讓我想到,今時今日,在開放社會,WhatsApp的輕鬆自由,可以是「不能承受之輕」。那種你一言我一語的群組,底下其實有莫大的重力(gravity),像浮沙一樣把人吸吮進去。
說「不能承受之輕」是借用了昆德拉小說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的中譯書名。有人說,故事中蘊含的人生哲學問題很晦澀高深,我倒不覺得。如果人生存在就是尼釆看見的那種「永劫輪迴」處境,那麽人有兩個方向可以選擇:你可以像神話裏的西西弗斯那樣,視永恒詛咒為盡我所能的責任,日復一日無休止把大石推上斜坡;你也可以選擇輕浮率性,遊戲人生。在昆德拉筆下,捷克面對蘇聯極權的政治亂世,少數知識分子沉重地過日子,男主角詩人醫生寧可選擇孟浪從俗。
昆德拉的洞見是:你以為遊戲人生很容易,以為媚俗過日子是享受著僅有的自由,但到頭來,一個自由的人未必承受得了那種存在之輕。
說回WhatsApp,七嘴八舌分享是現代自由生活的基本元素,但界線模糊的空間令人輕浮,在錯誤的時空輕浮就是最可怕的陷阱。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5711日,經修節

2015年7月9日 星期四

基本法當代藝術

八號風球,早一小時下班,最宜寫blog
昨天去政總開會,早到,參觀連接東西翼的長走廊放置的展覽。主題是「發現基本法」(Discovering the Basic Law)。展品中西合壁,中的部份看來有本地有內地,多是當代藝術風格。這兩件作品令我若有所悟,尤其是「國」裝載著(抑或是關禁著) 「家」。


另一幅INALIENABLE反映中西政治哲學的鴻溝。我以為INALIENABLE一定與RIGHTS連結的(不可剝奪的天賦權利) ;這作品的說明它的涵義是「不可割離」,意謂香港與祖國血肉相連。

2015年7月7日 星期二

後感冒

台灣八仙水上樂園彩色派對粉塵爆炸那天我感冒發燒在家,小病之後對創傷的新聞好像特別敏感上心,然後內地股市泡沫爆裂,彷彿也是另一個社會另一種創傷,之間有親戚診斷出可大可小的病。這一串的事件中,其他的事情似乎變得何足評論。後佔中後政改,一切也可以套上「後」字便擱下冷卻,那麼只要「後爆炸」「後股災」便可重新出發。歷史很少是這樣一橛一橛的,創傷性的歷史尤其不會任人擱下,都是包住裹住,一層一層,像剝洋蔥慢鏡頭錄影回帶。

2015年7月4日 星期六

中證監養牛

大公財經74日報道,「中證監救市決心堅定,出招毫不手軟。昨日繼續推出組合拳,包括減少新股發行規模、打造中國平準基金,以及將QFII額度增一倍等救市政策
我沒有很多股市心得,但一向以為略知它的運作原理。我以為,「證監會」的角色顧名思義是監管,管秩序、管守法循規、管操縱。看來中證監另有中國特色,以養牛市為己任,只許見牛不許見熊。天天出招救市,三四天內已出十多招,越救越著急。有沒有人提醒他,救市不是現代監管機構的職責?

2015年7月2日 星期四

鬥牛的關鍵時刻

政改方案在立法會被否決,有人笑有人哭,那天晚上,我想著的,卻是「the moment of truth」這個詞兒。客觀上,投票一刻是關鍵時刻, moment of truth指的卻是人面對關鍵時刻的剎那反應。電光火石之間的危急反應,可能顯示深刻的、近乎本質的東西。
詞來自西班牙鬥牛。殘忍而華麗的西班牙鬥牛表演,由助手騎馬先把牛刺傷,高潮是鬥牛勇士徒步出場,面對面,以血紅的布耍弄,直至momento  de la verdad,一劍插進狂牛頸項的致命時刻。此刻為何是moment of truth? 這閃身狠狠刺下的動作,每名鬥牛士演練過千百遍,但來到臨陣這一剎那,才見真章。
海明威在1932年出版的小說Death in the Afternoon最先把這個比喻用語譯為英文;管理人信手拈來,推動優質服務文化。最著名的是Jan Carlson,在八十年代以此改革北歐航空(SAS) ,還出了書,譽滿管理界。他把關鍵時刻擴充為全面優質管理概念:每一環節、每一次與客人的接觸也是關鍵,有點似中國諺語「勿以善小而不為」
例如一個病人入院,由登記到運送上病房,由量血壓到身體檢查到抽血化驗,由簽署知情同意書到手術後甦醒,其間每一次醫護人員人的接觸,都可以成為影響病人住院經驗的關鍵時刻。
我以為,moment of truth的原意應該更尖銳一些。醫術高超的教授被出言不遜的下屬提醒他的錯誤,霎時反應是反唇相譏,大石壓死蟹,還是飛快檢視自己的判斷有無問題?一個護士面對激動不滿的病人家屬,反應是立即自衛?還是先弄清楚不滿的緣由?「有壓力」的時刻往往是關鍵時刻。
原載 《東周刊》「一葉一杏林」專欄,201571日,經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