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5日 星期一

過度醫療是什麼問題


近年各國醫學界日益關注過度醫療帶來的問題。過度醫療造成資源浪費,社會被醫藥化也是焦點。在這個課題,英國醫學雜誌是表表者,十多年前便問有否過度診斷,現在已能力舉數據和實例,確認過度醫療的確存在在過度與不足間取得平衡。美國醫學會雜誌也加入戰團,提出「少即是多」的概念。
過度醫療包括過度診斷、化驗和治療,令原本沒病的轉瞬間被診斷患病,要接受藥物及其他治療。「糖尿病前期」(prediabetes)的診斷可以為例。早年美國糖尿病協會就將糖尿病前期的診斷數值下限降低,空腹血糖值由6.15.6,糖化血色素值由6.05.7。有學者質疑,如果直接把標準套在中國,這改變會將把一半中國人界定變為糖尿病前期患者!其它妊娠糖尿病、過度活躍症、抑鬱等的發病率也可能因重新定義而大幅上升。這表示很多人要開始服藥,得益的是藥廠。地球資源有限,本來不須服藥者都來吃藥是無比浪費!
有人問,病向淺中醫,不是早診斷就能早治療嗎?若早知有讀寫障礙,施以有效的教學法,當然是好;問題是,何謂早診斷而不是過早,有很多不確定的地帶。乳癌的篩查是例子。在上世紀末,幾個國家都開展乳癌篩查工作,令乳癌的數字直線上升。以常理推斷,篩查能檢出早期癌症,防止其惡化而奪走病人生命,若篩查做得好,那晚期癌症的機率理應逐漸減少,事實並非如此。顯然我們仍未充份掌握早期乳癌病變的自然發展。當中有些會惡化,但亦可能終生不會再變大,甚或縮小。若我們將後者都當作普通癌症醫治的話,那是過度診斷過度治療。
過度醫療不純是醫學課題,其中有制度、經濟和醫學倫理因素。在中國大陸,醫院以自身的經營業績為優先,在欠缺專業規範的醫療市場濫做檢查,用最最貴的藥用最好的儀器診治最輕微的病徵。在台灣,健保制度被濫用是焦點。
一般來說,私營醫療有較大的經濟利益誘因過度診斷和過度醫治,一些藥廠在市場推廣上推波助瀾。美國近年關注一些「進取」的推廣,以病人倡導(patient advocacy) 為名,做勢行銷。
在公立醫院也有特殊的制度因素做過度的診斷。有前線醫生痛心反映,在「多些來密些手」的日常工作流程,時間是醫生最大的「成本」,隨手order tests太容易,例如例行快速測試見尿蛋白輕微陽性,不用想也可繼而抽血篩查各種可能性,其中一項驗血結果陽性,又衍生下一步的各種檢查。因為沒有時間按症狀採取觀察和逐步診斷,按本子漁翁撒網便最「保險」。
其實也不單是醫療,在步伐急促的香港,「有殺錯冇放過」可能是一種普遍的處事心態。
行醫治療要面對風險,在當今容易訴諸法律的社會,醫生不跟大隊做法,若治療結果不如人意,便要承受被告上法庭的風險。醫生和病人一樣,害怕因走漏了不明顯的病例而要承擔不如意結果,變成一種情意結。
醫學在進步,日後或者有更準確的預測病變的知識和技術,但在此之前,醫學界和社會要正視過度治療的問題,從倫理、醫學和制度文化反思,三管齊下,才有希望在減風險與減浪費之間取得平衡。
全文載 《信報》「生命倫理線」專欄,2018625日,經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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