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10日 星期一

左右腦的華夏文明

昨天說,比起數字為本的公曆新年,我更喜愛農曆新年,前者屬於左腦;後者是春節,有很多喜慶(還有吉祥、春天到來)聯想類比,含有右腦審美。左腦與右腦的對比,當然不是很準確的,人的腦神經認知與思維,比這複雜得多,但是說中國文化性格強於右腦式聯想和類比,弱於左腦的精確推理,是有一定的根據。

例如說,中華文化源遠流長,近年流行說我們是「璀璨的華夏文明」,就是含有右腦審美的籠統概念。「夏、商、周」合稱為「三代」,但並不是同等地具體可信的歴史。尤其是夏朝,大禹治水是相傳的故事,連夏朝亡於暴君夏桀寵愛妹喜也是後人說的故事。

民國至新中國初年的甲骨文研究提供了不少商代文化的材料,但夏朝的存在,要到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發掘出宮殿才有些端倪。這是從1959年開始的數十年考古工程,十分豐富,但夏文化、夏朝歷史是怎樣的,還是面目模糊。這並不妨礙我們用右腦想像璀璨的華夏。

如果用左腦主導,我們應該自稱商周文化。有點為難的是,從50年代開始,權威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者一直把商代甚至周代歸入奴隸社會,郭沫若、翦伯贊、范文瀾等各持文獻嚴肅地辯論西周時代是否已經從奴隸社會進化為封建社會。學校的教科書都在教馬克思主義史觀。這些也是右腦式認知。為難在於,如果古代中國全是奴隸史,那是恥辱還是驕傲?我們有什麼璀璨的華夏文明可言?兩種史觀需要左腦分析,好好梳理。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4/2/2025刊出。



 

 

 

2025年2月9日 星期日

偏愛農曆新年

農曆新年前幾天,無端想到一個小問題:為什麼我較為偏愛農曆新年,而不是公曆新年?怎樣知道有偏愛?因為會期待甚至想望,即使沒有很特別的原因。公曆新年是一年的新起點,有年份數字清楚分明地標示,2025不是2024,農曆新年不是一個數字,儘管已經沒有人使用天干地支(今年是乙巳年,我要上網查看才確定) ,十二生肖還是很有生命力,比數字容易親近。

到底為什麼偏愛農曆新年?我並不特別喜歡過年食品;喜歡派利市和新春揮春,但又不是很費心去挑選來張貼;拜年溫馨熱鬧,然而隨著媽媽年老,現在新年聚會的形式跟平日的歡樂聚餐已經分別不大,農曆新年還是獨特的嗎?

勉強想到一個原因:或者這是身分認同作怪。身分上的親疏感覺,在我是文化性的。文化認同與血緣和政治上的國族認同(所謂「龍的傳人」)有糾纏的關係,但親切的感覺往往是純粹而分明的。例如我喜歡用中文寫作,儘管從中學開始一直接受英語的教育;會用中文寫詩,不能寫英詩;明明用英語打字更快捷,還是喜歡寫漢字,甚至一直用手寫輸入。

偏愛農曆新年,也可能是右腦主導。公曆新年以數字為基礎,一年兩年三年直線向前,是左腦認知;農曆新年是含有右腦審美的春節,聯想類比多喜慶。

可是中國文化的毛病也在此:從漢字開始就是強於類比弱於推理,容易把整體直觀印象當作本質真理。「差不多先生」也是我們的文化。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3/2/2025刊出。



 

 

 

2025年2月8日 星期六

求籖,天和帝

正月初二車公誕,新界鄉議局主席依習俗為香港求籤。今年的籖文有些沉悶:「若得貴人相勉力,莫教枉費用心機。」好像不需努力,只等中央送春風。去年也是中籤,「斧斤持以入山林,未得之時那處尋;損了良材失卻力,獻君留住待春臨。」就較有意思。有人作政治演繹,不過度解讀的話,我看這是提醒不要過早和過度砍伐,讓天地有時間孕育良材。金石良言,重溫也值得。

近年香港求籖和解籤都變得溫馴了,沒有以前的生猛和百無禁忌。我懷疑籖桶裏的下籖也要稍加篩選才能放心,萬一出來的籖文以下犯上就不好了。

近期讀了一些中國古代宗教的文章,內地和台灣都有學者很認真地研究商朝的「帝」和周朝的「天」。兩種文化基因都深植至現代。商朝的帝是所有人也要敬畏的具有神秘力量的神,權能主宰天氣、支配年成、左右城邑安危、降禍福,保佑戰事勝利,甚至商王的安危。商朝的「天」不是神,「大」字上面一畫,近乎對廣大蒼穹的自然描述。周朝的「天」是「天帝」,王是「天子」,統治的世界是「天下」,一切不再有商代那種原始的神秘性,變成政治、社會和道德的人間秩序概念了。

以上是簡化了很多的理解,學術上關於「帝」還有很多未解之疑,不過商周之間的變化,無疑在日後成為中國文化的深層性格了。香港的求籤活動也是越來越符合周朝的秩序:神祇也要好好地循規蹈矩,不可以「胡天胡帝」。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2/2025刊出。



 


2025年2月3日 星期一

遠觀.近思 英國安樂死立法進程

去年1129日,英國國會下議院二讀通過「安樂死合法化」草案。法案名《末期病患者(生命終結)法案》,準確的內容是在末期病患者容許「醫療助死亡」,而不是醫生直接施行安樂死。二讀通過之後還有三步要走:下議院三讀(估計今年4月進行) 、上議院審議(歷史上,上議院否決下議院通過的法案是絕無僅有) 以及皇室御准,估計明年初或更早便可通過。本文遠觀英國安樂死立法進程,再近思對本地醫療的啟示……

這是由工黨議員Kim Leadbeater提出的私人條例草案,並非工黨執政政府推動,很多細節未經過行政上的深思熟慮。私人草案的審議有兩個特點:一是所有議會成員可以依個人意向決定投什麼票,不受黨的立場約束;二是私人草案立法是沒有公開聽證會(public hearing) 的程序,醫學團體、公民團體等組織沒有機會在關鍵時刻在審議中發表意見。

儘管如此,投票結果毫無疑問地表明,安樂死合法化在英國已是勢不可擋。330票贊成、275票反對,這是以大比數通過,令很多人包括我也「跌了眼鏡」。事前,英國長期關注安樂死合法化的媒體如BBCThe Guardian都估計結果會非常接近。英國下議院有650個席位,目前執政工黨是大多數,工黨的整體立場傾向支持安樂死合法化,但不少個工黨議員是反對安樂死的,因此在投票前,沒有誰預見到這個大比數。

二讀通過後,媒體自然大事報道和分析,比較少人注意到,主要媒體都會在網頁提供名單或是搜尋連結,讓市民可以查閱代表他的議員投的是贊成抑或反對票。在民主的議會制度,這有兩重意義:第一,選民在選舉中投票給某特定候選人時,可能未有考慮該候選人對安樂死的立場。工黨在 2024 年的壓倒性勝利更多地是反映人民對保守黨政府施政的不滿,安樂死在當時並不是一個明顯的選舉議題。 一個支持工黨的選民如果強烈地反對安樂死,他在下一次選舉中投票給誰時會三思而後行。

其次,理論上,在一個有爭議的重大議題,議會整體的投票結果也有可能是違反公眾的多數意見的, 選民有權知道議員是如何投票。

今次不是這種情況,議會投票前的民意調查顯示,公眾有75%贊成合法化。從多年來的觀察,我覺得大約在2020 年前後,英國公眾的意見已非常明確,贊成立法的浪潮已經到來。

醫生多不願動手

回溯2015年,下議院辯論並就輔助死亡立法進行投票。當日結果是一面倒地反對( 330 票對 118 )。保守黨是當時議會的大多數,但投票結果也反映了公眾輿論仍有分歧。當年醫學專業團體是清晰而堅決地反對安樂死(包括醫療輔助死亡) 的。至 20219月,英國醫學會 (BMA) 經委員投票決定,將其關於安樂死應否合法化的政策立場從一直以來的反對改為中立」。 這是基於 BMA 2020 年委託的調查結果。調查發現, 40% 的受訪醫生成員表示贊成BMA 應在公開立場上積極支援修訂法律,「讓符合條件的患者可獲處方以自行結束自己的生命」, 33%反對,21% 認為 BMA 應保持中立,6%未決定。這個調查還有幾個結果同樣值得注意:

-       如果是問個人是否支持合法化(而不是BMA 應否有正式的立場),有50% 的受訪醫生會贊成立法,39%反對,其餘未決定。

-       問醫生自己是否願意以任何方式參與這個過程(指處方或提供藥物)?不願意直接參與的比例較高(45%),只有36%願意參與。

-       以同樣的提問方式,如果「安樂死」是由醫生直接用藥令病人致死,贊成立法的醫生比例會從50%降至37%;願意自己動手施藥致死的醫生更只有26%

多數英國醫生贊成立法,願意直接參與的卻是少數,是否矛盾? 不一定。這應該是因為不少醫生認同病人有權自決生命的最後一步,即使自己對具體地協助死亡仍有保留。

本地立場動搖?

英國安樂死立法的進程比香港醫學界的預期來得急促,我們似乎沒有什麼反應。無論是醫務委員或是香港政府,本地一貫的穩固立場是:安樂死是非法行為,也不符合醫護人員的專業道德。這堅固的立場會否有動搖的一天?從前官員回應立法會提問時,偶爾會強調,「安樂死在大部分先進國家及地區均屬於非法行為。」如今加、澳、紐、英先後立法,連同瑞士、荷蘭和美國等,「先進」好像都變成「激進」了。

 

(本文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中文大學生命倫理學中心立場。)

 

《信報》「生命倫理線」202523日。



 

(本文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中文大學生命倫理學中心立場。)

艾柯晚年想說什麼

艾柯活到84歲。他一生中三次應邀訪華,第二次是特大的文化盛事話題。那是2007年,他75歲。場合是一個跨文化國際研討會,主題為「治與亂」。主辦者是歐盟跨文化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是兩個合辦單位之一。

他的演講主題是後現代世界的戰爭,論述經典戰爭的邏輯在二戰結束後遭到了挑戰。自此以後,沒有戰爭是可以透過消滅敵人達致勝利與和平。戰爭不再是清晰的國與國之爭,從根本上是社會與社會之間的問題,現實中每一個人也無法擺脫後現代戰爭的陰影。致力於區域和平的人只能盡力傳播善意和了解,跨文化交流的意義也在於此。

這次訪華的前一年,他出版了評論文集Turning Back the Clock,書名副題Hot Wars and Media Populism (熱戰和媒體民粹主義),反映出這段時期的關注。

我覺得很特別的是,這本書收錄了一篇文章(寫於2004年),其中談到他來到暮年對死亡的隱然恐懼。他在20多歲時放棄自小的天主教信仰,終生是人文主義者,但是在這兒他寫道:「在我死亡的那一刻,所有的經歷都會消失,這讓我感到痛苦和恐懼。…真是浪費,花了幾十年積累的(生命)經驗,一下子全丟掉了。這就像燒毀亞歷山大圖書館,摧毀羅浮宮,或者把美麗、豐富和睿智的亞特蘭蒂斯理想之城沉於海底。」人文主義者珍視人生𥚃的體驗、知識和智慧,文化知識可以傳承,一個生命的豐富內容卻是及身而歿。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8/1/2025刊出。



 


2025年2月2日 星期日

法西斯的永在幽靈

艾柯(1932-2016)是非凡的博學家,才學和創作的「瓣數」多到數不清。我感興趣的是他的公共知識分子面向。這見於數十年如一日書寫的文化政治評論,觀察入微,批判時常帶着他特有的機鋒幽默,展示學養底氣而不需炫才。他不能被歸類為左翼前衛或傳統保守。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在1995年批判「原初的法西斯主義」(Ur- Fascism),預警它的幽靈隨時回歸。這預言不幸成真,自千禧年後至今,世界各地的極右政黨紛紛冒起登場。

艾柯的少年時代是在墨索里尼法西斯主義統治下的義大利成長的。1942年他十歲,與全義大利的少年一樣被教育崇拜領袖,大家也要「自願參加」一個強制創作競賽,題目是「我們應該為墨索里尼的榮耀和義大利的不朽命運而死嗎?」文才天賦讓他獲得了第一屆魯迪少年省獎。二次大戰時他一直以為戰爭是國家與敵人的長期鬥爭。

19455月,忽然傳來戰爭結束了,滿街歡呼。祖父叫他上街買一份報紙回來。他去到報攤,驚奇見許多報章有完全不同的大字標題(和觀點),世界不是清一色的。

1995年在《紐約書評》發表的文章Ur-Fascism列舉了法西斯主義的十四個特徵,成為經典。艾柯說,法西斯主義運動多變,不像納粹主義只此一家。「Ur- 」來自德文,是「原初、原型」的意思,這篇文章的題目是《永在的法西斯主義》,中國人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意思有點相近,但遠遠未能道出幽靈的厲害。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7/1/2025刊出。



 


2025年1月30日 星期四

瞧這怪老頭兒

艾柯(Umberto Eco1932-2016)於2016219日因胰腺癌在米蘭的家中去世,各地知識界紛紛誌念,在中國也有不錯的文章,〈走近艾柯 瞧瞧這怪老頭兒〉刊登於《光明日報》(201632) 「人民網」和「中國作家網」轉載。

全世界都讚譽他為當代最博學的人。在他的多重面向之中,最受欣賞的是小說。48歲出版的第一本小說《玫瑰的名字》被翻譯為30餘種語言,售出了1000多萬冊。這表面是個中世紀晚期的偵探懸疑小說,全書充滿學術性的典故,到處暗藏符號,彷彿迫讀者抉擇,要知難而退抑或「迎難而上」。多年他接受雜誌採訪時承認自己的小說並不好讀。「人們總是問我,『你的小說這麼晦澀,為什麼還總能取得一定程度的成功?』這個問題讓我覺得受到冒犯。這就像是問一個女人,『男人怎麼會對你感興趣的?』」他帶著諷刺補上一句:「我本人喜歡能讓我很快睡著的輕鬆讀物。」

〈走近艾柯〉一文欣賞的是他的文化批判。作者閱讀到,艾柯晚年對的互聯網不辨真假的繽紛世界感到悲觀,預見這會成為人類前所未有的「巴別塔」。

我感興趣的是艾柯的公共知識分子面向。2007年他第二次應邀訪華,被熱捧為「頂級知識分子」,其實在這個面向他扮演的不是一般的「百科全書知識人」。以博學為基礎的文化批判深深關注人類文明,是很歐洲式的。在他去世前,公共知識分子在美國已變成冷嘲熱諷的對象,在中國也開始衰退。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6/1/2025刊出。



 

 

 

2025年1月27日 星期一

十年後再紀念

邵家臻逝世後,從臉書陸續讀到他的朋友貼文紀念。他是一個公共人物,中國文化對公共人物有蓋棺論定的傳統,所謂春秋之筆,每每把人變成符號或象徵;幸而他的朋友寫的各有細節,拼起來如見其人。從細處看其人其生命,可以見到真性情,比起成為某種典型是更有意思。這當然是我的偏見。

他去世的前幾天,我在尋找意大利當代思想家、中世紀歷史家、小說家(文史哲皆傑出,是「文藝復興人」了)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1932-2016)的生平、書評、訪問錄、名言,試著從那許多面向窺視他豐盛充沛的生命。

在學術上,除了是沉浸在中世紀文化的歷史家,艾柯是「符號學」(Semiotics)大師。48歲才寫小說又能譯著滿全球。2007訪問中國是文化界的特大盛事,一篇報道文章這樣起題:「全球知識分子的符號 艾柯訪華演講成明星」。

艾柯也是當代歐洲最知名的公共知識分子,曾經簽署了歐洲百名知識分子要求北京釋放劉曉波的呼籲書。這在當年似乎無損他在中國被尊崇的地位,2010年還受中方邀請參加在布魯塞爾舉行的中歐文化峰會。

他有很多書中譯出版,逝世後在中國也有很多紀念他的文化學術活動。紀念他的人可能不知道,艾柯在遺囑中要求在他去世後的十年內,不要舉行以他的學術或小說作為專題的會議或研討會。他似乎認為,在喧鬧的世界,關於他的一切都要沉澱冷卻十年才好好討論。明年就是十年了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1/1/2025刊出。




2025年1月26日 星期日

行動人

110星期五,天寒。天色微明時從臉書知道邵家臻(1969-2025)逝世,反應有些奇怪,那是起床開電腦尋找一個檔案,關於罕見疾病和昂貴藥物資助政策的研討會。那是我唯一一次與他同台演講。我要知道那是哪一年哪一天(201869)

知道又有什麼意義?那是如同萍水相逢般偶然的人生交集,記憶卻是罕有地鮮明。一年後香港便天翻地覆。不久之後他丟了立法會社福界別議員的身分,創立囚權支援組織「石牆花」(20201214日創立,2021914日宣布解散)。我有認識的人在囚,因此有留意那頗不容易的工作。

2018年那個罕見疾病政策研討會,同場還有另一位講者,曾建平先生,是香港罕見疾病聯盟會長。三個講者各有不同的身份,罕見疾病聯盟從患者與家人的困難狀況說話,是第一身;我預計邵家臻會從議員和政策角度講,我談昂貴藥物資助的倫理原則,想像這是和諧有序的分工,但是現場並不是這樣。

我的演講主旨是對比「一視」與「同仁」兩種倫理思路,「一視」指僵硬地使用成本效益工具一刀切,只見數字;「同仁」的意思是,應先以同理心關注患者群體的情況,然後才考慮在決策中如何量化。邵家臻很直白,不說開場白,沒有使用理念作政策分析,反而像在主持維權的社區行動會議那樣,逕自談議會內外可以做和應做的事。相比之下,我是書生空議論,他是熱血維權的「行動人」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0/1/2025刊出。



 

 


2025年1月25日 星期六

受保護的關愛

2023年分區建立的「關愛隊」來到2025年,因大學新傳系學生媒體做的專題影片,忽然受到公眾審視。我覺得民政及青年事務局副司長梁宏正的回應算是溫和的,沒有嚴詞反駁也沒有揣測選題的動機。他只是說,報道可能有些 以偏概全,未必是全面,但關愛隊仍會努力提供服務。我想,如果能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就更好了。

新生的服務有些良莠不齊是難免的,問題可能反而是,從一開始關愛隊就得到最大的美意美譽宣傳,每遇天災,特首都要特別讃譽它的貢獻,建制媒體也是讚不絕口。這樣基本的、資源不算多的地區試驗其實沒有那麼大的頭戴那麽多的高帽。

高帽在去年8月一篇近3千字的頌讚文章到了極致。(〈關愛隊是香港基層治理重大課題〉,《信報》2024827日,「紫荆網」同日轉載,改題為〈關愛隊是香港基層治理的一大亮點〉。)文章說,關愛隊是涓涓細流,「真正把關愛送到了基層市民中間,作為一個新生的社會服務體系,整合政、商、民三方資源,形成了服務市民的合力。關愛隊,這一創造發明,堪稱本港基層治理的一大亮點。」

雖然用詞有些誇張,但是關愛隊的設立,的確與重塑「地區治理」有重要的關係。2019年之亂,政府可能診斷出部分病原出自區議會,整頓之後,「區議會只屬諮詢架構,關愛隊則是服務架構」(民政及青年事務局長202210月回應兩者有無重疊)。事關全局,新生的服務要受到保護。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9/1/2025刊出。

 


2025年1月23日 星期四

完整才能對抗完整

從大學圖書館借閱葛兆光教授的《中國思想史》第一卷,很殘舊,那是復旦大學出版社的1998年第一版。《中國思想史》共3卷,在千禧年前後出齊,無論在學術界抑或在作者自己的一生的治學歷程,都是里程碑。初版風行了20年,近十年有更多生命力。從2014年起,英譯本An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ChinaKnowledge, Thought, and Belief before the Seventh Century CE (復旦大學出版社授權、創辦於荷蘭萊頓的出版公司 Brill出版)陸續面世;2023年商務印書館宣佈為《中國思想史》出版修訂本。

《新京報》載有葛兆光在2012年接受的專訪,在〈我和我們時代的思想史〉文字紀錄中,可以見到他的求學治學歷程,我特別有感。他是在文革後1977年恢復高考才考上了北大,修讀古文獻專業。從讀四史開始,之後在研究生時期一步步讀古人的集子,成為後來做研究的基礎。

畢業後研究宗教史,出了兩本關於道教和禪宗的書,頗受注目。葛兆光卻自覺書的內容不算是純粹的學術研究,帶有很多的現實關懷。他說80年代的學術背負著太多的使命,很可貴,但太多文化熱,批判現實難免有些輕率粗疏。他從90年代開始把學術和當下的現實關懷作「適當的分野」。

為什麼要花三年時間寫這麼長的思想史?他說「因為只有完整才能對抗完整。」在學界主流,中國傳統的思想脈絡總是被簡化為唯心唯物、進步落後之類,他認為必須根本地改變範式,打破現成的套路,重新認知傳統。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4/1/2025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