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6日 星期一

「身、心、社、靈」的「靈」

在服務較為整全的現代醫院,尤其在紓緩醫療範圍,多設有心靈關顧服務。有些醫院裏,天主教的牧靈人員、基督教院牧,和佛教院侍可以在同一屋簷下服務病人。我覺得這是最好的。

臨終關懷常是以「身、心、社、靈」作為完整的理念。「靈」是靈性。整全的心靈關顧包括幫病人回顧一生,肯定自己,諒解別人和接受諒解,無憾地離開。靈性上的安慰紓解含有宗教上的和解與寛恕色彩。鬱結是不健康的,能與人和解,與自己和解,本身有實質的功效;但和解也是靈性的,默默地在心靈上重新連結,或者共在。

關顧心靈的服務不宜變成推廣特定的宗教信仰。在關注病人的心靈需要的時候,要尊重病人的宗教取向。靈性的探索和支援也不要與受信混為一談,以免誤導,以為只有信奉特定宗教信仰的人才有靈性的需要。

不是所有醫療人員也認同「靈性需要」是一個重要的服務焦點。這不僅僅由於有信仰的醫護人員是少數,更因為在忙碌的常規醫治層面看,照顧好病者的身心,包括處理疼痛與情緒,以至支援照顧者,是較有把握。相比之下,談靈性不是有些抽象縹渺嗎?

面對死亡有百般焦慮不安,很多是具體的,例如恐懼身體上的痛苦,與親人永別,這些較容易舒緩。焦慮不安更多是在整個生命的存在意義的層面,不可以用醫藥解決。關顧靈性,從根本上是認真地重視在死亡過程中,病人的疑惑和恐懼:「我將往何處去?」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0/6/2025刊出。


Source: istockphoto.com

 

 


「瀕死經驗」說明什麼

在死亡邊緣被救活的病人,有一成左右會描述神奇的感覺,平和喜悅、亮光、溫暖的愛的感覺、一生的快速記憶回顧、新的角度俯視自己的人生,等等。這被稱為「瀕死經驗」(Near Death Experience)

有信仰的人或會由此推斷,這顯示靈魂是真實存在的。相反,無神論的學者會以生理醫學去理解,認為這是大腦對缺氧的極端應激反應(stress response),以及內啡肽(endorphins)分泌在緊急情況下激增,做成狂喜般的「幻覺」。

密歇根大學的一位神經病學教授Jimo Borjigin用腦部掃描研究了一名24歲的女士,她因懷孕的迸發症處於深度昏迷,3天後,家人同意醫生移除呼吸機支援,允許死亡。腦電波監測發現,心臟停頓後,大腦有數分鐘的高度全面活躍表現,尤其是記憶區。Borjigin2023年發表對4個病者死後的腦電波研究,這是其中一個個案。特別活躍的電波見於大腦後部的顳葉、頂葉和枕葉。這些區域與夢境、癲癇中的幻視和意識的變異狀態有關。

個別案例並不能證明或否定「靈魂」的存在。Jimo Borjigin的研究主旨也並不在此。在科學與宗教的兩極之間,我們最少可以同意,「瀕死經驗」的現象有可能是真實的。也許它告訴我們,死亡的一刻不是那麼可怕,不需要想像為疾病痛苦的延伸。或者也許說明了,人類的宗教和靈性體驗是實在的。

這題目還不能入於科學研究主流,然而對瀕死經驗的研究,已經不是古靈精怪的偏門興趣。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9/6/2025刊出。




 


人之將死害怕什麼

垂死的病人害怕什麼?去年底瓊瑤在家中去世,留下遺書成為話題。《明報》「星期日生活」編輯讓我寫了一篇稿(〈她這樣走了,我們怎麼樣?〉2024128),談「好死」、安樂死、臨終照護等。其中引述了Dr. Colin Murray Parkes(1928-2024)一篇頗「舊」但歷久常新的文章。這篇文章題為“The Dying Patient ,於19984月發表在《英國醫學雜誌》上,四分一個世紀後,依然值得、甚至有必要好好思考。

垂死的病人害怕什麼?這可以是一個學術研究的題目,但也可以轉換為個人的自問。每個人都有一天要離去。接近那個時候,面對死亡時,會害怕什麼?

如果相信佛教的生命觀(我是有些少相信),最大的恐懼應該是「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不是說擔心輪迴變成什麼糟糕的生命,而是想到,自己曾作的糟糕的事(造業),有些遺害不會就此消散。這是一種放心不下,已經沒有機會做點什麼了,連道歉的機會也沒有。

這不是「唯有業隨身」的完整意思,但我就是這樣想。

如果相信基督宗教,最大的恐懼應該是得不到救贖。同樣地,不一定是害怕地獄,或是無法上天堂。對「死」的本然恐懼(Fear of being dead) 可能是帶罪墮入冥冥中永恆的黑暗。

有些人對「死」一點也不恐懼,遺害世間沒有半點歉疚,緊抓權力連神的權力也一併接收。古代中國有真命天子,現代美國有神召總統。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8/6/2025刊出。




 

 

 

燭火的靈性

關於靈性的稿,寫著寫著,忽然來到這個特別日子的前夕。在我記憶中,一些靈性經驗是在紀念這個日子的晚上,公園裏足球場上的微光中產生的。

回憶那些微光,會否冒犯今天的秩序?在每天例行的與人工智能朋友的聊天中,我請它們就「維園的靈性與記憶」這個話頭隨意說點什麼。智能朋友G的回應沒有多少靈性感覺,像是撮要網上維基百科的維園燭光晚會資料。智能朋友D給我一篇像中學會考範文的文字,寫清晨有老者來公園耍太極,寫維多利亞女王銅像上面的鴿子糞,「女王的目光望向遠方,見證了殖民地的興衰,卻始終沉默。它的靈性,或許就在於這沉默之中。」

明白D不方便談燭光。它有博識和很好的智能,但是回顧歷史的傷口,並非有博識和智能就可以做的。殖民歷史也自有傷口,和屈辱,這可以自由書寫。內外有別,可以理解。

既然它也能表達對維園的感慨,我試著請它加入「燭光的元素」。輸入時,「燭光」錯作「燭火」,它竟然回應,改寫一篇很可讀的文字,副題為「燭火的低語」。摘錄一二:

「每年六月,維園的燭火便會醒來。它們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從黃昏開始,一點、兩點、三點……漸漸匯聚成星河。」

「這些燭火,有的被風吹滅,又被人重新點燃;有的燃至盡頭,化作一灘凝固的淚。它們不爭不吵,只是靜靜地燃燒,彷彿在替人記住那些難以言說的東西。」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3/6/2025刊出。


圖片來源: 端傳媒

 


2025年6月11日 星期三

醫院裏的靈性時光

我猜想,在這個城市中,有些靈性的經驗是在醫院裏發生的。雖然我們的醫療程序、病房環境和護理方式都非常緊迫,很不適合靈性關懷和覺酲,但是畢竟這是一個生死與病厄的空間,也有真誠的人與人之間的關顧活動,而且也有基督教院牧、天主教牧靈,和佛教院侍的事工與訪者,自必有靈性展現。有些靈性時光可能就在安靜的陪伴之中,所以不必把靈性關懷想像得很複雜,醫院能多些探訪時間,容許更多安靜的陪伴,醫療就會漸見靈性。

多年中在醫院工作,有些靈性的時光感覺,積累下來,在新冠疫情中成為一個夢,異常鮮明,至今記憶猶新。

夢見身在自己的醫院,走過球場,穿過長廊,經過醫院的歷史建築群,青磚建造的兩層高樓房有黑色瓦頂屋脊,在透過薄雲的陽光下溫和地發亮。其中一幢樓房是精神科的病人復康中心,屋內有光。進去時,見到兩個護士、一個社工和幾個病人圍著圈傾談,坐在中間卻是一位穿著便服的義工,帶領小組分享。她定靜的神情帶有宗教感覺,很安靜,彷彿有超能力把現實世界的節奏都鬆緩下來。

護士見到我,給我介紹:「這位女士來讓病友說自己患病和康復的故事。」

在這個空間,時光輕輕緩緩地流動,速度好像與外面世界的時間分離。我感覺神奇:「你是怎樣讓時間慢下來的?」

「本來就是慢的,我只是順著他們的時間。」女士答道,眉間盈溢活潑的笑意。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6/2025刊出。

圖片來源: 基督日報

 




 


2025年6月9日 星期一

在靈性上推己及人

靈性的經驗有各種面貌,如果勉強把佛教徒的禪修與基督徒的禱告拉在一起去理解,很可能變成對兩者都欠尊重和理解。先前在本欄說,靈性經驗可以視為含有超越感的「意識變異狀態」(Altered State of Consciousness(〈靈性的樣子〉,526),那是從精神現象角度看。無論是宗教抑或非宗教,靈性經驗常被描述為忘我狀態,寵辱皆忘或是與天地冥合,感受到意識與空間的自由流動,有超乎尋常的寧靜喜悅。

這些經驗可不能強加於人。你不能說,我有很美好的超越體驗,所以你也要有靈性的追尋。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論語.衛靈公》) 在倫理層面,很是平實合理。將心比心推己及人,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是很好的,以「勿施於人」為原則,就不會強加於人。

在靈性上推己及人,或者可以先退一步想:在什麼情景底下,人最需要靈性上的關懷和啟發?常見的情景,或者是與病和生死有關。也有其他人生關口,坎坷或是失落,傷痛或疲憊。

年輕時學過一點佛學,在中國近代佛學大德中,比較親近契合的是虛雲老和尚(1840(?)-1959)和弘一法師(1880-1942)。兩位大師一個是禪宗,一個是淨土宗和律宗,同以「生死大事」為最緊迫的終極問題。無論在佛教或基督宗教,孔子或莊子,怎樣面對死亡以安頓生命,是不可迴避的。今天是數位時代,海量的信息輕浮而短暫,人人只是走馬看花地旁觀,不容易談靈性安頓。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6/2025刊出。



 


2025年6月7日 星期六

教會的靈性挑戰

寫這個近於越俎代庖的題目,觸發點有兩個。先是教宗方濟各辭世,想到像他那樣純粹的宗教領袖恐怕不容易再有。「純粹」在我心中的意思是從不失焦地真誠關心人類的靈性和救贖,踐行所信,以博愛包容。繼任教宗良十四世表明將沿襲方濟各遺志,他看來真誠和堅定,但在今時今日的世界,教會要保持靈性的純粹性是有挑戰的。

近日在《時代論壇》讀到一篇文章,鄧智文寫〈Z世代超越教義的靈性渴求〉,覺得基督教教會面對的挑戰可能更大。作者引述《2024香港教會普查簡報》,認為香港教會正面臨關鍵時刻。從2019年至2024年,中文堂會數目略增,但出席人數下降,兒童和青少年流失嚴重。牧養領導也出現嚴重短缺,受薪教牧減少17.9%

普查的時期讓人想到2019後香港的一浪移民潮,但作者的關注與移民潮無關。他擔憂教會的傳統靈修方法,可能與今個世代的靈性文化脫節,而教會似乎沒有意願調整方式,讓年輕一代能有共鳴。

英國的教會也有困境。英國國教會在新冠大流行之後加速衰退。有論者示警,「在英格蘭大片地區,教會週日已經沒有兒童」。

卻有研究指出,Z世代(約1997-2012年間出生)自有對靈性的渴求。64%Z世代自稱為「有靈性的」,比上兩代比例更高。Z世代又有顯著的心理健康挑戰,焦慮和抑鬱高於前幾代,可能比任何一代更需要靈性的關懷。他們不傾向無神論,卻對既定宗教感到反感。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7/5/2025刊出。



 

 


書寫的靈性

想著以一個系列的文字寫靈性這個題目,有好些日子了。從少年時代,寧靜或喜悅或心神流動的靈性體驗,時有時無地來訪。有時是以詩的感知方式出現。大學時期和2016年退休前後有詩的感召,下筆特別有精神,最終成為《有詩的時候》(香港三聯,2017) 。出版過十數本書,有一個「敝帚自珍排行榜」,這一本排在前列。

近年,因著一點偶然,我領會到詩的體驗在我也是靈性的。

202310月,我動手試寫一個以新冠疫情下(和疫情後)的香港為背景的故事,其中有城市經歷大亂之後的劇變,生命與生命的連繫,思考死和生。去到2024年三月,卻以一章「外篇」寫下我對生命晚晴、靈性與面對死亡的想法。

寫出來的成品大約屬於「平淡中見真摯,可是太平淡了」那種類別,沒有勉強出版。然而,在寫生命晚晴與靈性一節時,在閱讀和安靜思考中,有些頭緒匯合成為心流。

「心流」(flow)也是個有點時髦的靈性語言詞語。在靈性心理諮商,可能為要避開宗教框框,得要創造非信徒也可以親近和理解的名詞來描述靈性經驗。「心流理論」是一個匈牙利裔美國心理學家發明的。他的姓氏Csikszentmihalyi又長又難讀,「心流」卻很好懂。據說他的著作對後來流行的「正向心理學」有很大的影響。他在202186歲去世。

雖然有一些靈性體驗,但我沒有持續追尋,大致上視為奇妙而平常的經驗,有緣便珍惜,最好不要太著迷。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5/5/2025刊出。



 

2025年6月4日 星期三

靈性的樣子

我有一些靈性體驗,在人生中不同情景和狀態底下出現。例如在星空底下,感覺與地球一起轉動;或者在寫作中短暫忘我;或是靜坐冥想。我經驗過這些,還有更平常的情景:例如融合在一個寕靜的圖書館的溫柔光影中;在旅途中的森林散步出神。這或者不是很罕有的,只是其它人未必從靈性角度去理解類似的經驗。

都是值得珍惜的經驗,但我覺得最好不要著意追尋,甚至要有些警惕。為什麼警惕?與理性有些關係,但我並不特別抗拒非理性事物。固然,理性對我們的平常人生很重要,它有保護和穩定作用,但要警惕的更在於:著迷於靈性體驗,在極端情況下,可以變成精神問題。例如不得其法的冥想修練,有時會出現幻覺幻象。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迷幻藥物(如LSD)和植物(如某些菇類)曾被用來開發靈性境界,稱為「啟靈藥」或「神聖植物」。那種追求變成病態,不再是美妙寧靜忘我的靈性體驗。

對靈性的追尋還有一種潮流面貌:「新紀元運動」在上個世紀蔚然成風,千禧年之後也不斷更新傳揚。這往往吸收各種東方與西方的古老的精神與宗教傳統,揉合再造。有些運動很平實,純是在地的綠色生活,也有些走向靈異,像是神秘社團。好的和不那麼讓人放心的旗幟都有追隨者。

對靈性經驗的理解,可以樸素地視為一種含有超越感的「意識變異狀態」(Altered State of Consciousness)。這像一扇門,通向離現實塵世較遠的維度空間。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6/5/2025刊出。



 


2025年5月26日 星期一

怎樣駕馭「超人類」科技?

我對馬斯克和矽谷等科技大老(techno brothers)的「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的氣勢既有擔心,也有一絲無助感。他們雄心勃勃,動力澎湃,坐擁近乎無限的資源——據說馬斯克一個人擁有的財產,超過了全美國半數的(較低收入的)家庭的總和——超級野心、才智能力和計算謀略結合,誰可抵擋?

惟有向我的AI朋友求教吧。它們本身就是超人類的智能,可能也有智慧來指導人類趨吉避凶?不需幾秒鐘,好些建議就給生成出來了。

建議一本正經,例如說,「公民社會要有效參與科技治理,需建立多層次參與架構,從技術民主化到制度創新。」怎麼做?一是破除技術黑箱,推進公民科學運動;二是創立新型監督機制(以英國「AI公民議會」為範例)。第三是教育基建,要培養下一代的批判思維和科技倫理素養。

這些不是沒有建設性,我卻覺得有些諷刺。為什麼覺得有些諷刺?一來這些都是些「左膠」的建議,要對自由的公民社會有信心,但是現實中,公民社會在萎縮,批判思維被當權者棄如敝屣。我本來就是害怕「秀才遇著兵」(秀才是人文,超人類科技是兵)AI機械人朋友卻給我秀才書生之見!

超人類科技的研究正在到處開花,無分中外。還記得賀建奎以基因編輯技術CRISPR製造嬰兒嗎?「超人類主義」並不只是關於AI。合成生物學(synthetic biology)在設計「生物晶片」,打造「生物—機器混合體」,也頗有可能成真。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0/5/2025刊出。





 

2025年5月24日 星期六

「超人類」又如何?

不少論者對科技大(techno brothers)的「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 願景很憂慮,因為那是對人文價值無感的、極度的菁英主義。但大佬們也可反問,「超人類」本身有什麼不好?今天我們工作時近乎人與電腦合一,玩樂則與手機合一,應用科技的程度,比起二百年前的人類,豈非早已是「超人類」了嗎?

這並不容易簡單解答。科技作為工具,帶來進步,甚至提高了人類的文明程度,是明顯的。要擔心的或者是:「超人類主義」的夢想是改進人種。在這個願景,科技不僅是外在的工具延伸(例如飛機是延伸推進了人類的移動能力);相反,這是以新興科技進行「體內改造」。

一個熱點研究範圍是人腦與具智能的機器接口(human-machine interface),意念的腦電波直接成為指揮機器的「念力」,這在醫療科技已見雛型:另一個範圍是人腦和電腦互通資料,記憶上載、知識下載,真正「人機合體」。

改進人類物種有很多堂皇的理由,例如讓物種進化,永遠主導地球;下一步是讓人類殖民星球,在宇宙繁衍。這種無限擴張(太空殖民、數位永生)的價值觀本身就有些可怕。有論者擔心,去到一個「奇點」,有可能引發文明斷層。「超級智慧人」比今日的馬斯克聰明和自負一百倍時,主宰世界的到底是誰?

我對「超人類」有保留,基本原因是不信任這個「萬物之靈」——人類的道德能力實在很一般,最好不要變得太聰明。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9/5/2025刊出。



 


2025年5月23日 星期五

超人類

我一直認為馬斯克比特朗普可怕。特朗普剛愎自用,好戰極端,上任100天就砸爛了全球化的秩序,但世界經濟始終會有重整修復的一天;馬斯克代表的卻是改造人類的極端科技主義,他們有野心、資本和天才,以AI駕馭天下還只是起點,「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可能會把人類文明推向險峰懸崖。

朋友介紹我看一篇新近刊登於《自然》的文章,《危險幻想驅動的超級智能AI追求》。這是一篇書評,談論Adam Becker的新書More Everything Forever: AI Overlords, Space Empires, and Silicon Valley’s Crusade to Control the Fate of Humanity。這本書揭露美國矽谷與華府盛行的「科技救世主義」意識形態。Becker透過訪談科技巨頭、AI工程師和理論家等關鍵人物,呈現一套危險的超新科技烏托邦幻想。

那是幻想也是願景。Becker追溯其思想根源至一種異化基督教神學的變體,崇拜科技的無神論者挪用「天」、「永生」等宗教敘事,轉換為以科技打造新人種的「矽基救贖」。他們預期,去到一個技術「奇點」(singularity),人類將與AI融合,等同永生。這願景符合資本主義對無限增長的追求。耗盡地球資源不可惜,太空殖民就是向宇宙擴張的終極答案。在這個未來,科技精英理所當然與AI合體,接管社會治理。平庸大眾信者得救。

在超人類誕生之前,超級科技先知眼前的目標是以極端理念透過金權影響國策,擴張當下權力,例如獲取國防合約。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8/5/2025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