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記述,大火慘劇後,頭兩天看著焚燒的影像,好像不能感受自己的情緒。第2天,情緒反應還是浮不岀來,最先出現的零碎聯想,第一片是北島1978年發表的詩〈回答〉。那一代稍知文藝的青年大概無人不識得念誦詩的起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詩的詩眼可能是:「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以下一節讀來有點狠:「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迴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我聯想到,大火之後各種各樣的「我不相信」:
不相信這是單一的不幸災難;
不相信慘劇無可避免;
不相信竹棚是罪魁禍首;
不相信棚網符合防火的規格;
不相信發泡膠能解釋大廈瞬間被火吞噬;
不相信天價的工程背後沒有被放任的圍標;
不相信背後沒有體制腐壞;
不相信拘捕了幾個人就是完整的公道……
再數下去,就會變成〈回答〉詩中悲絕的吶喊,那是我們的城市會覺得不自在的痛切聲音。我們只宜「哀而不傷」,保持正面,往前看。
漢娜.阿倫特書寫The banality of evil,中譯為「邪惡的平庸」或「平庸之惡」,我常覺得不能盡意。Banal包括庸碌,還有是乏味和無感。Evil也不一定是「邪惡」,它可以是「正常」的險惡。我們經歷的可能是The banality of tragedy,它不能譯作「慘劇的平庸」。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8/12/2025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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