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8日 星期二

所謂人民,所謂革命

特朗普與馬斯克的組合能量很大,「有權用盡」是一方面,手起刀落是另一方面。馬斯克手持的可不是古代中國皇帝御賜的「尚方寶劍」,人們稱為「馬斯克的電鋸」。他倆以「人民」之名砍伐可恨的精英體制,說是「第二次美國革命」,而革命從來不是無痛的。馬斯克的年輕闖將在聯邦政府內橫衝直撞,被衝擊的人員遭受恐懼。有分析說,「恐懼」本身可能就是政治目的。

在中國與西方,不少人聯想到文化大革命。昨天我說,直接把「文革」套用於「特-馬」風暴失諸輕浮,但兩者是可比的。問題是,我們對「文化大革命」從沒有全面的歷史反思,把「文革」掛在口邊的人,認知可以是截然不同。例如今時今日互聯網依然有活躍的所謂「新毛左派」,他們並不認為文革的黑暗與毛澤東思想有任何關係,只是錯在執行人太過火,把革命弄得一團糟。

從崇拜毛主席出發,他們肯定特朗普是值得尊敬的對手,認可他是美國的真正愛國者。近期署名「元龍」、發表於「崑崙策網」的兩篇評論,就具體而微地論述:與毛主席一樣,特朗普是以「人民革命」救國,因為精英路線禍國是舉世皆然,既禍害美國,又禍害中國;美國精英「罪行纍纍」,是「反美國人民」的;特朗普搞的美國版文化大革命是美國版「造反派」與「當權派」的鬥爭;特朗普「炮打司令部」,授權馬斯克鐵腕整治,都是模仿毛主席。

我讀時想:所謂人民,所謂革命,說得多輕易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1/3/2025刊出。



 


2025年3月16日 星期日

「特-馬」的文革?

特朗普與馬斯克合體,好勇鬥狠樂在其中,在國內雷霆閃電,國外呼嘯天下。除了俄羅斯普京開顏,全世界都皺眉失語,要精準地形容這種程度的狂悖無道並不容易。可以肯定的是,陳腔濫調的標籖,例如說他只是一個「生意人」「狂人」,是疲乏無力的。

近期不少人說「特-馬」是在搞美國式「文革」。出奇地,價值觀和政治立場上截然不同的評論者對此竟像是有共識!這當中有西方資深外交評論人、有經歷過文革浩劫的中國人、有香港的政治人、有離開了香港的知識分子,甚至也有內地的「新毛派」(文章發表於「崑崙策網」)

對於以「文革」比喻「特-馬」風暴,我總是感到有些不安。這彷彿是把千萬人經受的深重苦難,輕薄地變成隨意的、各取所需的象徵或隱喻。然而,這個奇怪的「共識」現象是值得思考的。「特-馬」訴諸民粹和泛濫的偉大美國情緒、反精英、「大破」以求「大立」,自視為絕對正確的路線,這些都是與文革可以比擬的。問題是,我們對「文革」的認知會不會因而被簡化,甚至「輕浮化」?

其實早在2017年,英國學者Kerry Brown已在《外交家》雜誌發文,說「毛澤東思想精髓的繼承人不在北京,而在華盛頓」。他認為特朗普是「真正的毛派」,在「後真相時代」利用矛盾、製造矛盾,以個人崇拜召集力量。他也小心指出,兩個政治環境迥異。毛澤東的崛起與特朗普完全不同,相提並論只是一種比較。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0/3/2025刊出。



 


2025年3月14日 星期五

新哪吒與國民教育

《哪吒之魔童鬧海》(《哪吒2》)刷新中國電影史票房紀錄,是全民熱話。來到香港特區,包場看電影成為含有愛國意味的行動。這齣電影很特別,似乎釋放了一些解放思想的信息。這幾年特區政府努力教育學生循規蹈矩,通識科早已被取消,批判性思考也所餘不多。如果在這齣電影全國爆紅之前,有中學老師擅自教學生要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主精神,必定會被投訴,甚至要紀律處分吧?

內地解放思想,香港會急起直追,重新檢視我們的公社科嗎?官員們可以試問DeepSeek :「我命由我不由天」作為學生的國民教育,有什麼利弊?DeepSeek的回答是很平衡的,其實就是以前通識科答題的正反討論模式。

比起AI的回答,我更喜歡《中國教育報》刊登的張欣的一篇文章(「《哪吒2》帶給我們哪些教育啓示?」)作者解讀電影故事,真誠地為下一代說話,這樣結語:「《哪吒2》的成功,不僅意味著國漫崛起,更是一場教育哲學的勝利。它告訴我們:真正的教育不是矯正與規訓,而是喚醒與賦能。每個孩子都是未被破譯的生命密碼。作為教育者,我們應以人為鏡、以愛為盾、以信任為劍,與社會共同構建包容的成長生態。」作者希望,每個「魔童」都能在愛與理解中,書寫屬於自己的英雄敘事。

主要網媒都迅速轉載這篇文章,春江水暖鴨先知,可見得到廣泛認可。新的教育思潮已經掀起來了。香港啊香港,我們幾時蘇醒?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9/3/2025刊出。



 


2025年3月11日 星期二

創收入,問AI

中大醫院經營上了軌道,但是還債難,各方議論離不開敦促節流和開源,可是心底都知道,並沒有容易的方法,可以在短期內大幅增加收入,去到穩步還債的地步。立法會的討論也沒什麼驚喜,可能因為未曾善用人功智能輔助議政。

核心問題是醫院放下身段去開拓收入,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內地的醫療在九十年代至千禧年後經歷過粗放式自由市場化,好的和不好的經驗都極多,而且也經過調整和改善。香港如果對這些經驗完全無知,就「重新發明輪子」走商業化催谷業績的道路,可能會走上枉路。請AI補一課,是鑒往知來的第一步。

對於內地醫院創收入的問題,DeepSeek的解答遠勝其他AI。篇幅關係,不能完整引述,一些重點可以留意:「部分醫院為了增加收入,可能會過度依賴藥品、檢查和治療費用,導致患者面臨不必要的檢查和治療,增加了醫療費用。」經濟利益驅動下,「部分患者認為醫生和醫院過度追求經濟利益,導致對醫療服務的信任度下降,醫患關係緊張。」醫院的績效考核體系過於注重經濟指標,也會導致醫生和醫院管理層忽視醫療質素和患者體驗。

這些都是基本的醫療經濟學概念,也是內地真實的經驗。DeepSeek在分析之外,還簡述了中國政府近年如何應對這些問題,採取措施改善。它未觸及的是,新冠疫情後經濟持續調整,不少內地醫院陷入嚴重的財政危機,倒閉時有所聞,創收入的壓力是普遍的挑戰!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4/3/2025刊出。



 


2025年3月10日 星期一

不是止血問題

立法會在2015年向中大批出約40.3億元貸款建造醫院,來到2025年,還款期一延再延,各方都肉緊,可是看來沒有容易的方法解決。有評論說要盡快設法「止血」,院方說業務在改善中,去年11月首次做到單月份收支平衡。這並未算入折舊、稅項等賬目,但無論如何,總算暫時止了血。

「止血」不是關鍵。正如政府財政每年有千餘億赤字,各界促請政府審慎理財,卻不會大聲疾呼要「止血」。因為結構性的赤字並不是(起碼不主要是)大出血造成的。

循「止血」的思路,合理建議是努力節流,有議員針對醫護人員的薪酬開支,質疑偏高,便是這個焦點。當經濟不景氣,政府給公營醫療的撥款也要縮減,說是有節流的空間;私家醫院也一定會有空間減少支出。問題是,能夠精簡多少?有多大幫助?假設削減3%,每10億的薪酬開支每年可以減少3千萬,不算小數目,但對還債給政府還是杯水車薪。

那麼就要想辦法增加收入。議員幫手「度橋」,百花齊放,似乎都離不開醫療旅遊、康健旅遊、大力宣傳(「小紅書」等)。問題一樣是,這些能有多大幫助?

容易想到的辦法一定已經有人想過。耳熟能詳的開源節流方法,如果都不能有助於大局,可能就要往不同的層面去想想。「最終收回醫院」是狠心思路,局長說是最壞打算;大幅度商業化是另一種思路,但是也要不忘初心。我看還要尋找第三種。也許,最終會是「組合拳」吧?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3/3/2025刊出。



 


2025年3月7日 星期五

債的隨想

2025/26財政預算案出爐,反應溫和,或者因為「節流」措施尚算溫和。雖然司長說,「以節流為主,開源為輔」,但是其實對年年千億赤字的處理,只能在財務上分開兩盤數,發債借錢算是「收入」,理由是用於基建屬於投資,不是日常經營開支。

想起早前的頭版新聞,中大醫院申請延遲還款給政府,要在立法會「解畫」。當時我有一些想法,未有下筆,反而想起新冠抗疫時期,與中大醫院的兩次接觸。

第一次是接種新冠疫苗。連同家人和家務助理,我們到過4處不同的接種點,包括兩間私家醫院、兩個社區中心。整體而言,在中大醫院的經驗是最順暢的,印象很好。

第二次接觸不是使用服務,竟然短暫行醫,輕度參與抗疫。20222月,香港疫情狂飇,長者院舍成為重災區,醫院滿瀉。政府趕急在各區的體育館設暫託中心,集中照顧病毒快測仍未轉「陰性」的長者和殘疾人士。其中天水圍暫託中心由新風醫療集團與中大醫院合作提供服務,我應邀8月起在中心輪值。上一次行醫看病人已經是2010年。這之後還在另一個體育館的中心短暫服務了一會。

那是特別的抗疫緣份,也是我人生最後一次的專科工作,完成就像是還清了行醫的債務,從此放下自在了。政府的財赤和中大醫院的債務可沒有那麼輕鬆。基本上,我覺得中大還債難,與政府滅赤難同樣是結構性的問題。節流有必要,卻不是關鍵。明天談。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3/2025刊出。



 

 

2025年3月4日 星期二

巴金的三痛

讀林賢治《巴金浮沉一百年》,延伸在網上看許多寫巴金的文章,綜觀他的下半生,可以說是有「三痛」。

第一痛是文革中痛失摯愛的妻子。蕭珊比巴金年輕13歲,55歲便死於直腸癌。巴金耿耿于懷:倘若自己不是被批鬥的壞分子,或者蕭珊的病不會延誤診治,死前一個月才檢查出早已擴散的癌症。他說:「我多麼害怕她離開我!我甚至願意為我那十四卷『邪書』受千刀萬剮,只求她能安靜地活下去!」蕭珊死後,巴金一直將蕭珊的骨灰盅放於床頭,朝夕撫摸懷念。

第二痛是痛悔隨政治環境說假話說了20年,也因此害了人。42萬字的5集《隨想錄》是懺悔錄。

第三痛是活到101歲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下煎熬到去世,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尊嚴,也不能死於安樂。人們說他要求安樂死,他的一些摯友如曾敏之也呼籲讓他得到安樂死,但是細看一下,他最卑微的要求只是不要再用一切醫療手段苟延殘喘。他是連拒絕治療的權利也被剝奪,無奈地說自己只是為家人和國家而「活」。

他去世後,「新華網」上有「巴金病史」,79歲確診帕金遜症,89歲多病叢生,已經十分虛弱,95歲病情急轉直下。這是1999年。「南方網」記述了醫院主診醫生向媒體交待病況,記者問「你覺得巴老還能堅持多久?」醫生只管說,大家對巴老有幾個心願,讓他能夠親眼看到現代文學館的建成,希望巴老過千(禧)年,跨進新世紀,在他的生日聚會上,送他一百朵玫瑰!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5/2/2025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