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們身在一個糟糕的大時代。這不算什麼,人類歷史久不久便會出現糟糕的大時代。每當時代變得偉大和巨大,泰山壓頂雷霆萬鈞,個人便顯得渺小無力。歷史在重塑,個人不能做些什麼,自己的小宇宙也像是浮於流沙上,隨時消失幻滅。
想起蘇軾《前赤壁賦》一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蜉蝣生命短促,短至半天,長不過兩天,很適合拈來抒發詩情感慨。它的英文名稱是ephemera,這也變成一個有詩意的形容詞ephemeral,形容轉瞬即逝的世間事。
說蜉蝣朝生夕死只是就成蟲的生命而言,蜉蝣的若蟲(nymph)階段其實頗長,有些品種長至數年。若蟲在水中成長,蛻皮數十次,一點也不脆弱,有強壯的肢爪可以刨開泥土食腐。成蟲在水面飛舞變成詩意,反而退化到連進食口和腸臟都沒有,因為不需要,夠能量在大半天中交配便可,用光能量便壽終。
其實比起有萬億星系的浩瀚宇宙,地球上任何國家再偉大都小如微塵;比起宇宙千億年,再偉大的總統留名青史一千幾百年也只是瞬間光景。蜉蝣物種的化石可以追溯至約3億年前,一定比人類更有生命靭力。
當然,雄心勃勃、睥睨一切的人物不會這樣看自己的事業。不過,我會覺得,能對蜉蝣生命有感觸的人是比較善良的。例如資中筠先生九十歲出版自傳,書名取為《蜉蝣天地話滄桑》(2019);佛學教授邵頌雄有散文結集,名為《大時代的蜉蝣》(2021)。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4/4/2025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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