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未必需要緬懷昔日,人生後半段仍有許多事情值得嘗試,這是我長久以來的想法。近來卻有些體會,懷想一下過往的生命片段,也可以是一種珍視,某種程度上記憶可以活現。這有些不容易,因為天生對年輕時的記憶力極差,細節像「水過鴨背」,快速在腦海中消逝,只留下朦朧的溫度和氣味。
今年五四前夕,或者是潛意識地想著民國時期的人文氣味(民國時期我未出世,所以說是潛意識),連著回想起初上中學的第一二年,放學後有些時光是靜靜地坐在界限街中山圖書館內,等候姊姊放學完成課後活動,來接我回家。
為什麼上了中學還要由姊姊陪同回家?因為那是父親不放心讓兒子自己回家的年代。1967年,社會經歷街頭巷尾有土製炸彈的暴動之後,人們猶有餘悸。我們家在荃灣,沒有巴士到界限街,要轉車才可往返學校。姊姊在我學校對面的牛津道的中學讀書,便有這個護送安排。
這是一個香港當年罕有,而且後無來者的私人圖書館。它向公眾開放,但沒有多少公眾到訪,空間就像無人的教堂般寧靜。一排排有玻璃門的紅木或柚木書櫃內,無數我連書名也看不懂的精裝、線裝、舊版書,安安靜靜地等讀者出現。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覺到有靈性的空間。
在記憶中,在等候回家的時光,只斷斷續續看了《西遊記》。然而人生初次見到世上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的書被好好收藏,就成為長久的心靈印記。日後知道,那是15萬冊藏書。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4/5/2025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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