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30日 星期六

人在鐘擺時代

新書《醫院筆記:時代與人》面世讓我得到一些認真的讀者。久違的長者李先生從加拿大電郵來尋書。他與昔日廣州嶺南大學有淵源,我告訴他此書恰巧也有篇幅略述上一世紀30年代至40年代,廣州嶺南大學與香港嶺南大學的歷史連結。
上星期收到一位不認識的澳門老讀者小字來函,讀之嘆服:民間多有潛龍在。有些時代,社會表面上看似缺乏才識之士,其實也許只是時代的問題,蛟龍潛藏了。
讀者署名「主知名」,附識:我已xx歲,隨時息勞歸主了。
我嘆服是的他對醫學史書籍的出版如數家珍:「20世紀中文醫學史有丁福寶()先生(您的著作索引有了),那是20世紀初。中葉有李廷安教授寫的醫學史,相當簡單,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第三本要算您的著作估會成為2016年香港書展的暢銷書之一(筆者按:本港學者梁其姿有很好的著作,不過學院工夫必定是專著,不會多寫通史罷了。) 中文大學醫學院創院院長蔡氏用英文寫教會大學醫學院的歷史,因為英文本發行故不多。2007年大陸三聯出版的《協和醫事》由第一版2000本至今已印刷44,000本。同年廣西大學出版社發行了中文譯本Osler寫的《生活之道》,今年初仍見這兩本書可由澳門訂購,近日據之()已下架,費解。
信末還提到,「詹德隆先生是我敬佩的公共知識份子之一,他的《中通外直》四本書我亦送給年青一代,您請他寫序正合適不過。」知人也是一種才識。
近來無論香港、中國大陸以至環顧四海都見不安,暴力只是表層的現象。開放自由多元的時代正在褪色。每一個世紀人類文明總有鐘擺往復,在我們這些戰後生於香港的一代人,縱使「獅子山精神」是半真半假的想像,總算見證了「太平時期」的經濟發展社會開放進程,如今向前看,或者鐘擺要預示一個情緒主導的集體主義「新」時期了。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730日,經修節


2016年7月29日 星期五

區樂民作別專欄

弟弟在專欄向讀者道別,聞說不少人若有所失。告別文章仍然有區樂民神采,我喜歡這一節:
在之前的文章,我表示停寫專欄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希望專心寫一本書。一個心思縝密的讀者問我:「專心寫一本書,是軟弱無力的藉口,真正的原因是甚麼?」
在政治氣氛緊張的社會,人人都想深一層,不滿足於表象,必須揭露核心。
「你很厲害,看穿了我的心思。『專心寫一本書』,並不是停寫專欄的真正原因。」我承認。
「真正原因究竟是甚麼?」他追問。
「真正原因是,」我緩緩地說:「專心寫兩本書。」
他沒有告訴我真正原因,我也不問。我是他親人,也曾停寫專欄,不免直覺感應到一些原因。我沒有告訴他我感應到什麼,他也不問。
讀者特miss「三叔」,可能多miss作者本人。我問三叔,就此從專欄消失的話,會否有點失落。三叔剛在學玩Pokémon Go,贈我一句:「有什麼失落?我等於他專欄的小精靈,幾時放我出現,我就出現,幾時失蹤就失蹤。」


2016年7月24日 星期日

晴天好

襟上的日期提醒
絲蘿隨喬木一天天透明
人群吶喊過後無聊星散
看透的人見不到猙獰

脫掉昔日的布衣頭巾
淌著汗的人盛夏衣冠楚楚
晴天有晴天的好
不遁逃的人無法遁形

圖片來源:http://g01.a.alicdn.com/

2016年7月23日 星期六

今天重讀馮至

今天重讀馮至《十四行詩》,這一首年輕時沒有共鳴,現在才喜歡。

我們天天走著一條熟路
回到我們居住的地方;
但是在這林裡面還隱藏
許多小路,又深邃、又生疏

走一條生的,便有些心慌,
怕越走越遠,走入迷途,
但不知不覺從樹疏處
忽然望見我們住的地方,

像座新的島嶼呈在天邊
我們的身邊有多少事物
向我們要求新的發現:

不要覺得一切都已熟悉,
到死時撫摸自己的髮膚
生了疑問:這是誰的身體?



2016年7月19日 星期二

畫蛇添足怎麼辦?

法政匯思發言人黃瑞紅大律師在電台說,選舉法律條文上從來沒有「確認書」一詞,以往的參選提名表格,本身已經有列明關於擁護《基本法》和效忠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條文,認為政府今次的做法是畫蛇添足。
這是畫蛇添足,但是合法的畫蛇添足,聽來也有阻擋「港獨」参選的正當性,也讓中央知道特區政府盡忠職守。
你是参選人,不支持「港獨」但厭惡這種充滿政治隱喻的行政手段,可以怎麼辦?集體拒簽「確認書」是一種辦法。也可以考慮:
一、 只簽一句:「見參選提名表格內本人的簽署,不贅。」
二、 要求完整的白紙黑字informed consent,列明「確認書」的法律地位、拒簽的後果和處理規則、上訴機制等等。
三、 這既是畫蛇添足的行政手段,可向行政申訴投訴官僚程序繁複不當。
四、 要求所有選舉主任也簽一份相若的擁護《基本法》確認書,「你簽我就簽」。立法會議員不應違反《基本法》,特區公務員也不應違反《基本法》。選舉主任負責處理和「判決」拒簽的参選人,必當先正其身。


圖片來源:apps1.bdimg.com

2016年7月16日 星期六

信規矩

廉署再釀公信危機。今回執行處署任首長李寶蘭被撤銷署任令公眾生疑,廉政專員白韞六本周二公開解說,李的表現未達要求,撤銷署任純是基於他作為上司對她的評核,特首沒有干預。
我曾管理人事,深知在一個大機構內,升遷決定常牽涉多方面考慮,亦難以完全避免投訴。的確,由於要顧及私隱,不可能公開列舉某人為何未能晉升。那麼問題是,如何能服眾。
廉政在查案之外,有一方面的服務是教導大機構如何在內部規章制度上預防貪污偏私和角色衝突,例如謹慎處理酬酢和收授禮物,又例如在升遷方面的人事程序要有一定規矩,避免一種觀感,完全由上司或頂頭上司獨自一人「說了算」。上一回湯顯明酬酢風波顯示廉署未遵奉基本的good practice;在今次風波,應知執行處首長是十分權重的高位,晉升某人與否,也應該說得出一些基本的程序和規矩。
廉政專員白韞六的解說,著力澄清不關特首的事,一力承擔,但觀感上變成他一人「說了算」,好像沒有客觀程序。
署任上級職位一般可粗略分為「行政方便」( administrative convenience) 和「考慮晉升」(with view to promotion) 兩類。固然,這兩者有時並非截然分明的,但既然廉政專員說李寶蘭在署任期內表現未達晉升要求,則可以合理推斷,她的署任並非純為「行政方便」而已,如果表現令人滿意便可晉升。
經過長期署任,員工會形成合理期望,不可以說他() 應心知肚明自己有何不足,連勸導改善的功夫也省卻。諸如會見溝通、建議改善這些人事管理原則也是十分基本的good practice,何以無人提醒廉政專員去跟從奉行?
今次事件不能直接與前任廉政專員的酬酢風波相提並論,但看來廉署內部有些關乎check and balance的管治問題未曾解決,程序上不能令人信服。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716日,經修節

2016年7月13日 星期三

醫委會改革的真章

這篇稿刊出的日子恰巧是本屆立法會最後一次會期,關乎醫委會改革的修訂條例草案二讀,到此應已塵埃落定。今次各方都十分上心,動了真火。像今天香港的政治情況一樣,各執一端時「無偈傾」;更準確地說,形格勢禁,有偈也難傾。
在立法會,梁家騮醫生「狂點」出席人數,議員辯論與發言自然無法順暢。629那次點人數戰略「成功」令致流會,傍晚我在facebook寫記:「我贊成修訂條例,但看來結局是懸疑。此事的走向折射今天的政治。」朋友讀了,提醒我表態贊成修訂是形同招駡。
媒體加入論戰,社評一面倒地批評阻難修訂條例的醫生。反對的醫生則以陰謀論竭力反攻。
我對此事經過長期思考,才會寫記「贊成修訂條例」。然而我亦有另一點同是經過長期思考的想法:在有爭議的事情上,勿動輒獨佔道德高地。
什麼是「獨佔道德高地」?它的特點是:把事情說成絕對的「大是大非」;自己的立場絕對正義,對方的動機丫絕對齷齪。世上當然有「大是大非」。「六四」槍殺和平學生關乎「大是大非」,「文革」亦然;至於像醫委會應如何改革這種議題,儘管也有是與非可論,但並不是絕對的黑白善惡。
74日《信報》社評攤開了兩方的論據,認為核心痛癢問題在海外醫生來港執業的門檻會否因改革而降低。社評結論:醫委會根本沒有自行降低門檻這個權力,醫療業界是「過早地預支憂慮」。
我看「降低門檻」之憂還不算是「核心痛癢」。核心是:改革會否令醫委會變得一面倒地親政府,以致日後當政府粗暴干預時,它會成為傀儡?有一部分人的恐懼是真實的。大學院校的多番任命爭議種下恐懼。
社區組織協會彭鴻昌說,醫委會與大學校委會不同,行的是名義委任制,「特首幾乎沒有機會干預名義委任的提名人選」。我也是這樣判斷,但在一些真心反對的人看來,說「幾乎沒有機會干預」is not good enough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713日,經修節


2016年7月6日 星期三

原稿紙

整理辦公室書櫃,一本倫理學参考書夾著幾頁原稿紙,令我一呆。
數月前構想新書封面設計,想過用原稿紙作背景,最後沒有,但喚起昔日在原稿紙上書寫的親切感。
一直以為已沒有保存昔日的稿紙,原來還有。書是1994年版,這些稿紙應是回歸前的東西。我不懷舊,這一刻只是憶舊。



2016年7月2日 星期六

終極的事後孔明

工業大厦迷你倉四級大火,兩名消防員先後殉職,任何經歷過2003年沙士一役的醫護人員也會聯想起那種前仆後繼的惨烈作戰與犧牲。
當前線人員犧牲性命,隨之而來必定是對作戰指揮的質疑。無論質疑多麽合理和帶有多少迫切感,難免都是事後孔明。今次我因工作崗位與應急有關,時刻緊貼新聞報道,對事後孔明的迫切心情多了一手的體會。
第二位消防員殉職的情況突然,常人難以明白。我依自己慣常的腦筋想,會否是一氧化碳中毒?如果是,即表示打破窗透風仍不足以抵消那像八陣圖的火場內的半密封式燃燒。指揮人員作風險評估可能要相應調整。這事後孔明式的第一輪假設,很快被同事提供的資料否決。
醫學腦筋馬上又想到,若不是一氧化碳中毒,會不會是急性的熱中暑(Heat stroke)?熱中暑與一般熱衰竭(Heat exhaustion)不同,十分致命。如果是熱中暑,我事後孔明式的想法便是:煙帽隊深入火場的輪替次數,應該更頻密一些才好。逗留時間越短,熱中暑機會越低。
卻是隨即聽到消防員接受電台訪問,知道現場指揮官早已把煙帽隊人員的逗留時間減半。我的想法不錯但來得遲。
當年在沙士當中,社會各界對抗疫的意見從四方八面迫切地湧至,指揮的決策同事一面作戰、一面要與各種策略意見辯論,是非常困難。有些意見不但是互相矛盾,本身也往往是遲來一步,是一種接近實時(near real-time) 的事後孔明。
事後孔明想法大多於事無補,今次自己卻也情不自禁!這是終極的事後孔明心態:總希望能貢獻一點什麼(to do something) 。無論如何,獻上一點意見總是勝過什麼也做不到吧?幫不上忙的感覺很難受。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72日,經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