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31日 星期日

嚴寒反應

124日星期日早上,我和家人身在愉景灣。家有囍事,選在59年來最凍的一天,市區是3度,但在酒店旁的白教堂外67級風和寒雨中,應該相當於零下幾度。
這天香港也舉行了國際越野長跑「香港100」,近千名參賽者在山頭遇上更惡劣的嚴寒和路面結冰。午後陸續從手機接到總部「重大事故控制中心」的快速通報,至這天下午5時許,已有31個參賽者送往急症室,多是體力透支、低溫症不適及滑倒受傷求診個案。
過往冬天嚴寒時,低溫症的求診者多長者、露宿者。今年多了登山尋冰賞霜的市民和越野長跑跑手,百多人困在山上,累壞消防員和救護人員。
事後檢討,救援的消防員欠缺足夠數量的防跣鞋;天文台則被質疑為何預測不及外國天氣預報機構準確。
無論官民,在各自的位置也可以學到一些東西。以我自己為例,在事前上網看天氣預測,也選擇性地聽信那些較為温和的預報,還安慰親友說,英國BBC預測香港周日最高氣溫只有4度,未免太誇張。結果BBC的預測才最準。
來到周日,我便完全低估了風寒威力。在美國東北部住過多年,其實完全清楚「風寒指數」(wind-chill factor) 至為重要。例如說「室外氣温3度,風寒指數為 -8度」,意思便是感覺上有如 -5(38=負5)
為何自己那麼笨,偏偏聽信温和預報呢?除了是下意識希望「最好的日子」不要遇上「最壞的天氣」之外,亦因為我的性格總是抗拒那些「煽動」集體歇斯底里的資訊。當親友紛紛傳來網上訊息,說美國有小電台預報香港可能下雪,我的即時反應是「荒謬」。
經一事長一智,這話真是老掉牙,但確有智慧。最難掌握的可能是:幾時聽信專家?幾時相信群眾?周日嚴寒,教育局順應民意,宣佈周一全港幼稚園和小學停課,結果停課這一天卻回暖至12度,而且風和日麗!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130日,經修節

2016年1月27日 星期三

想起詩

前一個周末從母校的電子雜誌Brown Magazine讀到一篇很好的悼念文章。Prof. Carolyn D. Wright (卡洛琳賴特,1949 – 2016) 本月12在睡夢中猝逝。她是當今美國最受尊敬愛戴的桂冠詩人之一,1983年加盟Brown,教授詩歌文學。這之前我已畢業,不會有機緣認識這位詩人教授。
從網上還找到另一篇文章,題目點出她的詩歌的性格:'Elegant And Cruel And True': The Life And Death Of Poet C.D. Wright,「優雅、殘酷、真實」,異常鮮明。
談到詩,一般人會聯想起文藝浪漫的所謂「詩意」,但最好的不是這樣的。
賴特出生於阿肯色州一個南方小鎮,大學時代就為詩歌著迷,自言屬於「一群有點飄忽古怪的學生」(a group of fairly erratic students)她是得到一位前輩詩人啟廸,才走上教學與創作的人生路。這位前輩也特別,本身是個測量師。
她開拓了很多方面的文學空間,其中一瓣是「紀實詩歌」(documentary poetry) 1998年,她應攝影師朋友之邀,到路易斯安那州立監獄訪問囚犯,包括終身監禁的重犯。攝影與詩文結晶,折射囚犯的內心世界。書名為One Big Self: Prisoners of Louisiana
另一本著名的詩作One With Others發表於2010年,賴特以此憶記昔日在南方的一個非洲裔朋友。1968年,這個友人因為馬丁路德金被暗殺而參與抗議示威,怒吼之後在社區被孤立,丈夫離她而去,留下七個孩子。
賴特有一句話令我震動:Poetry is nothing if not equipped for crisis (詩歌如果不曾裝備好自己對付危機,就什麼都不是)。我的工作包括應對醫療衛生危機,但她這話指的是人生和社會的突然創痛和悲劇。
賴特曾說,從一大堆學科汲取飼料,會讓詩歌變得實在(authentic)。我認為從其他學科汲取飼料,也會讓醫療變得更實在。

原載 《東周刊》「一葉一杏林」專欄,2016127日,經修節。


2016年1月23日 星期六

這一去

這一去,
一路走,大地森寒。
他們在異地,
你在失重的時空。
11度,
官長說,小心身體;
9度,小心身體;
7度,小心
你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註]:「霸王寒流」席捲北半球,今晨抵華南海岸。300名學生罷課。

2016年1月20日 星期三

匪夷所思

今年常常想起這個四字成語。查字典發現自己一向錯誤理解其中那個“夷”字。我以為它是中國本位、看不起“蠻夷”那個“夷”的用法。
照我的誤解,匪夷所思就是只有超凡想像力的人才想得到。水平低一點都要瞠目結舌。
忘了以前看《易經》見過它的出處。《周易》「渙」卦:「渙有丘,匪夷所思。」
丘是山丘,夷是平地。永久居處平地的人(引申為平常人)不能想像山上景象。無論如何,也是有水平高低之分。
有趣的是,現今的意思反轉了主客位置:堅持平常人的常識,不相信那些挖空心思的解說。

2016年1月17日 星期日

在强光下學習

前線醫生在周刊專欄問:醫管局定期向媒體公佈公立醫院的嚴重醫療事件檢討摘要,有必要嗎?檢討目的是為系統進行bug fix,從事故中學習,但媒體聚焦在追究問責,向外公佈與內部學習兩者有矛盾。
關於這個問題,在我的工作崗位可以接收到各種意見:前線人員、管理人、記者、病人組織立場很不同。
共同的觀點也有:發生了醫療事件,院方不可以隱瞞,要與病者和家人坦誠溝通,這是現代醫療管理的open disclosure原則。在嚴重的醫療事件,除了要向病者和家人解釋,亦須即時向媒體公佈,爭議也不太大。
爭論點是,事件發生之後的「根由分析」(root cause analysis) 調查,本非為問責而設計的。媒體强光照射底下,未必有利檢討學習。打個比喻,父母想孩子樂於學習,有效的方法一定不包括把他的功課周圍拿給街坊品評。主張完全透明的想法卻是:公告失誤能令管理人與醫護人員如履薄冰,有助避免重蹈覆轍。
兩種看法都有點太過簡單化。醫療是專業的服務,面對公眾;檢討嚴重醫療事件就是為求改進服務,以向公眾負責,性質與普通學生的學習很不同。
但「羞辱式責備」(name and shame) 的確並不是良好的教育手法。誠實透徹的檢討有先決條件:醫護人員對管理人要有基本的信任。若借公告天下施壓,前線人員不會服氣。
公開透明的壓力可以用專業的平常心面對。然而我得承認,媒體强光有時令人目盲,以香港的特殊環境和政治生態,持守平常心並不是那麼容易。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116日,經修節

2016年1月15日 星期五

李波事件易糾正?

特首在立法會《施政報告》答問大會回應議員質詢,重申政府相當重視李波事件,「已經向內地多層級多方面了解及表達關注」。他表示政府未掌握全部事實,也不會披露警方現階段所獲得的資料,強調會用「一切可行而且有效嘅辦法」去了解及解決事件。
《信報》筆名「歷名」的專欄作者很樂觀,說李波事件並不令人心寒,因為內地人員不准在港執法的規矩很清楚,如有逾越,日後很易糾正。他反而認為,市民動輒因政治觀點不同而向廣管局投訴,才更令人心寒。
看來特首沒有他那麼有把握。


2016年1月8日 星期五

強力覺醒

多得《環球時報》社評的率直,特區各色人物在過去幾天的各色言詞,無論是支吾其辭欲蓋彌彰,或是嬉皮笑臉亂以他語,全部都在社評強光底下蒸發。
社評說,「全世界的強力部門,通常都有辦法規避法律,讓被查者配合,既達到目的,又不跨越制度。」它直指銅鑼灣書店為內地秩序製造特殊干擾,內地展開調查,在理站得住腳,亦符合中國法律。
「強力部門」一詞妙不可言。今次事件令港人「強力覺醒」。不是《星球大戰》「原力覺醒」--特區的「原力」衰弱已久,不會自行覺醒的。
我的翻譯:全世界的強力人類,都有辦法揑死幾隻螻蟻臭蟲,而又不會觸犯防止虐畜法例。

2016年1月6日 星期三

400 周後

四百周後
背山的城市望著海
水平線不見了
感覺不到地動
搖晃。有一個市民消失
其餘人口
不詳

2016,醫療進步

踏入新一年,《東周刊》三人專欄「一葉一杏林」的第一篇輪到我寫,除了祝讀者身體健康,我的祝願是香港新年進步。
2016在我將是特別的一年,因為到今年年底,就是時候從醫管局工作崗位退下來。到時應該也會從這專欄退下,換新血。我並未努力著意規劃退休後新的人生階段,原因之一是素來不大能夠一心二用。日常工作要集中精神,不宜倒數夢遊。
然而也有例外。去年春天我構思了一個寫作計劃,與香港三聯出版社簽好書約,便著手閱讀和做筆記。閱讀和寫作就沒有分心的問題。為什麼?自己也不大清楚。可能因為這是行醫之前已經有的興趣和習慣,三十多年間與醫務工作並行,互相調劑,反而成為一種共濟與平衡。
寫作與工作兩方面在近幾個月來有些交疊感覺。焦點是:醫學科技層出不窮,但對病人來說,什麼樣的醫療是真實的進步?乍看這是一個奇怪問題。最先進的醫學和科技豈不就是實實在在的進步嗎?
回顧二十世紀,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科學」是主角;折射到中國清末民初時期,科學就是知識分子期望賴以救國的「賽先生」;到二次世界大戰前後,「科技」力量爆發,比科學更搶風頭。
三個科技例子可見一斑:1943年,第一台洗腎機由荷蘭醫師Willem Kolff 研製成功,1945年第一次使用;1954年,英國物理學家Harold Hopkins成功製成光纖內窺鏡(試用在自己身上!) 1947年,美國Case Western University外科教授Claude Beck首先使用心臟去顫器(cardiac defibrillator),恢復在一名兒科心臟病人心跳。
科學研究依然重要,但是在近半世紀,「先進」一詞幾乎等同科技創新了。未來如何明智地應用新科技,不使變成病人的虛幻希望,甚至變成身心的負擔?這不是人文學者的學術問題而已。今天高齡病人、末期病人、長期病患者越來越多,如何善用醫療科技是需要正視的課題。關鍵詞可能是病人的自主、尊嚴,和裨益。

原載 《東周刊》「一葉一杏林」專欄,201616日,經修節。

2016年1月4日 星期一

弱小者的新一年

2016新一年開始得不好。股市隨內地大跌;委任有爭議的李醫生主持港大校委會很難消化;銅鑼灣二樓書店第5名股東失蹤。香港仍未馴化到「天跌落來當被冚」,要依《環球時報》叮囑不准炒作或依港府叮囑不要揣測,都是無可能。香港號稱全球最安全的城市,一而再再而三,直至第5人失蹤才受各方關注,其實已經極為忍耐。
今天沒開工,取了一天假,陪母親去荃灣圓玄學院拜祭父親和其他先人。人少清靜的早春日子,見到弱小生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新綠。三張小照片與讀者共享。



2016年1月2日 星期六

2016,論貧富

2016,祝願大家新年進步,身體健康。
這篇文章寫在2015聖誕假期,政府與周永新教授為「退休保障方案」生嫌隙令我有些感觸。政府委任周永新教授做顧問研究報告時,管理的過程應該是出了嚴重的溝通問題,才出現這種情況:來到研究做完、開始諮詢公眾階段,方才暴露嚴重的分歧,分道揚鑣。
政府把周永新教授屬意的方案稱為「不論貧富」模擬方案,突顯它會讓富裕的一群也按月收取三千多元,令納稅人肩上沉重負擔。政府堅信,正確方向是只限於向「有經濟需要」的人士發放保障金。
周教授的信念是,全民老年金方案關乎社會倫理道德和社會融合問題。他說政府代表多次向他的研究團隊表示只應集中談論錢的問題,無需說感性話。
香港從來是一個「論貧富」的社會。除了以前俗稱「生果金」的長者生活津貼, 和老人只付兩元便可使用交通工具的全民優惠,沒有什麼福利是不論貧富的。九年全民免費教育是投資不是福利;公立醫院服務不問貧富,但還是有政策區分綜援與非綜援人士,撒馬利亞基金處理醫療資助申請亦要審查資產。「事事論貧富」才是香港。
毫無疑問,周教授是逆著香港社會和政府根深蒂固的認知來爭取「全民老年金」。他既不是唐吉訶德,何苦追逐「不論貧富」的退休保障幻影?我看這是關乎深層次的敬老價值觀。長者一生辛勞,為社會獻出青春,退休保障的原意不應當是見到個別長者貧困,才酌量給一些錢過餘生。「全民老年金」的初衷是一份尊重敬意。
政府想必認為這太理想化。可能官員計過數,無信心未來三五十年的香港會一直繁榮,繁榮得可以負擔這份尊重敬意。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12日,經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