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對我有些衝擊,儘管我的醫務經歷和本身的性情都偏近沉靜。寫作有梳理情緒的作用,但真正令我心情稍為平定的,是作了一次生命盤點,檢視目前手上的工作和事務,想想未來五年做什麼。
上一篇我在此預告,今天是本欄的告別篇,也許日後有緣再寫。目前我想著開展一個有重量也有難度的寫作計劃:在刻下滾動中的亂世閱讀和書寫文革。書寫文革是從年輕時就有的念頭,近來有些新的意會。
在此衷心感謝《信報》編輯給我這個空間。「醫三百」是我從八十年代開始寫作的第四個專欄,它們在我心中各有特殊位置。
一般地說,有破自有立。大破壞之後會有一些新的東西生長,而且不會是表面的東西。今年夏天天崩地裂,有如戰爭,現在來盤點未免太早,但有一樣傷害已經可以說。
在五個月裡,香港警隊失去了幾乎八成市民的信任,這不是形象問題,甚至也不只是粗暴使用公權力和武力的問題。最大問題是惡質的文化在警隊內當道,矢口不承認任何問題、敵視任何批評、強橫阻撓尋找真相,有良好價值觀的一群只能緘默;警務處長、政務司司長和特首似乎只能與惡質文化綑綁,為之強辯,總之一切以安撫為上。成為國賓的警長在內地開微博有如網紅,肆意批評香港法官,高官無人敢置一詞。更甚的是,警察工會似乎自覺制暴有功,要論功行賞,公開要求內地低價撥地建「香港城」給警隊和家人退休養老,沒有絲毫利益衝突的概念。至此「香港警隊」本身已經成為反修例最大的「附帶傷害」(collateral damage) ,它還完全不自覺。
我很明白警隊是硬著頭皮承擔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還是要說:如果想警隊重新站起來堂堂正正地走向下一個十年,就必須在亂局稍為平靖之後進行實質性的檢討改革。即使不能全透明獨立地調查,也必須好好在內部檢討警政。這談何容易?但不走這一步,香港不會重生。
目前不知道前頭有無更惡劣殘酷的發展。雖說有破有立,那不是必然的。歷史上從「破」到「更破」的例子並不罕見。五十年代反右和大躍進是「破」,社會元氣大傷,本來在廬山會議要調整政策,但毛主席一念(或一怒)之間猛力掀起一場破壞力更大的文革,這是「從破到破」。浩劫不是偶然的,盼望香港不會從動盪走向浩劫。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9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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