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31日 星期三
2016年8月27日 星期六
聖潔的衣裳
近來慢讀新詩,「年紀大」記不住,未能隨時念誦,但日常生活中有時遇到一些事情,就會想起某一首詩。不是太有邏輯的,只是因為在其中某處見到微妙的關聯。像周日看奧運女排决賽,拼搏扣人心弦,勝出之後,全中國包括香港把各式頌讚詞堆在郎平教練與球隊身上,我無端想起馮至(1905-1993)一首詩。
詩題為〈我們的時代〉,寫於抗日戰爭中。馮至當時在昆明西南聯合大學( 西南聯大)外文系任教德文和文學,寫詩、寫散文。西南聯大是戰時的臨時大學,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三校合併,遷往大後方保存教育和研究的命脈。在日機轟炸、通貨膨脹的惡劣環境下,開出燦爛的人文學術花朵。晚年馮至回想,那是他一生最珍惜的日子。
詩逾百行,開頭是:
將來許多城都變了形體,
許多河流也改變河道,
人人為了自己的事情匆忙,
早已忘記了我們:萬一
想到我們,便異口同音地
說一聲:「那個艱苦的時代。」
這無異遮蓋起我們種種的
愁苦和憂患,只給我們
披上一件聖潔的衣裳。
……
這像是預言。戰後三間大學各自復歸原地,西南聯大解散,人們只知道用粗糙的美好形容詞概括那個時期了。這或者是懶惰,或者是一種隔膜,或者兩者也不是,只是順應時勢、人云亦云的濫調。
而今,人們用陳腔濫調為郎平和女排披上聖潔的衣裳。女排的金牌代表了「上下一心、永不言敗的中國精神」。當年郎平被中國憤青斥為「叛徒」;其後她回來中國重建女排隊伍,經歷如何?克服了什麼?她的團隊又經歷了什麼?箇中故事難以知道。
或者孔子是對的,不患人之不己知。一個時代有一代人的努力,每一個時代都在遺忘過去。聖潔頌讚只是一件衣裳。我相信郎平也會這樣看。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年8月25日,經修節
圖片來源:news.xinhuanet.com/
2016年8月24日 星期三
26個字母講道理
醫療有醫療的倫理學,管理有管理的倫理學,生活中也每每遇上倫理議題。何謂「對」?何謂「錯」?有時黑白易明,大多時候需要耐心討論。
近日整理講義,偶然發現,主要的兩派倫理學理論,各自是13個字母,可說勢均力敵!一派是「道義論」(Deontological Theory),一派是「後果論」(Consequential
Theory)。「說謊是不對的」,這屬於「道義論」;「醉酒駕駛傷人可判監禁」是「後果論」。
上周日特首在大學生軍事生活體驗營舉行結業典禮上致辭說,每一個香港居民,為了國家的利益,為了香港的利益,也為了自身的利益,都有必要維護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都有必要維護國家的安全。特首以「利益」陳辭,屬於「後果論」。
換上「道義論」,可能就會說,每一個國民也有義務維護國家主權,這是天經地義,大是大非。特首講「利益」已是好聲好氣。
青年人會嫌「後果論」囉唆,又厭惡「道義論」大石壓死蟹。兩派理論也不管用時怎麼辦?詩人里爾克(Rainer Rilke,1875—1926)有十封給一個青年人的信,非常有名。這個苦悶的青年人想以寫詩為志業,但父母為他的前程另有安排。他寄上詩作給里爾克,希望得到指導。
里爾克有禮貌但直接地當頭棒喝:你的詩沒有自己的特點。你問我你的詩好不好,你從前也問過別人。你把它們寄給雜誌,又為編輯部退回你的試作而不安, 那麼我請你把這一切放棄吧!你最不應該做的事是問別人。
這是有點危險的指導!里爾克說,沒有人能夠幫助你,唯一的方法是,請你走向內心,問自己寫詩的根是不是盤在你內心最的深處。你要坦白承認,萬一你寫不出詩來,是不是像要死去?在夜深最寂靜的時刻你問自己:我必須寫嗎?
Deontological和Consequential合共26個字母,可以衍生無數大道理,但未必對應苦悶的青年人。里爾克的指導辦法是不直接給予指導。起點是要他嚴肅問自己,總之不要隨波逐流。
原載 《東周刊》「一葉一杏林」專欄,2016年8月24日,經修節。
圖片來源:http://photocdn.sohu.com/
2016年8月20日 星期六
快樂姊妹
今早晨運見到一雙快樂的姊妹。大的看來讀小五小六,小的像幼兒班。她們在回家路上,並排跟著媽媽走。突然姊姊自己絆了腳,俯跌地上。跌時碰到妹妹,她也撲面跌倒。姊姊爬起身來,見媽媽回頭看著自己,沒有喊痛,尷尬地笑了笑。小妺妹太小,又跌得莫名其妙,坐在地上不會反應。呆了幾秒,見到姊姊也跌了而且在笑,她忽然像看了滑稽的卡通片,大笑起來。姊姊扶起她,見她大笑,自己也大笑起來。
媽媽見她倆儍笑,也只好笑了,三人便這樣回家去。
圖片來源:www.wxrw123.com
2016年8月13日 星期六
守株待兔幹什麽
我的部門管醫療風險,部門定期印製《風險警示》通報,最近一期讓我寫段短評。恰巧那一陣在讀詩人「飲江」的短詩,拈來其中一首〈守株待兔〉借題發揮。
詩中的農夫一天天傻傻的守在樹下,不是等待兔子撞死不勞而獲,反而是好心警告飛奔的野兔:「小心小心,不要跑得太快 / 太快太快,會碰到大樹 / 碰到大樹會受傷,會流血 / 會把小小的脖子折斷!」
結果呢?兔子老遠看見他,慌忙跑開。小心的兔子保了命,粗心大意的兔子卻碰到森林裡其他大樹。
農夫很傷心,「但沒有辦法 / 森林裡的樹木和粗心大意的兔子 / 千千萬萬 / 但好心腸的傻瓜卻只得一個。」
據說這首詩本來是詩人寫給孩子的。做父親的總不願孩子亂跑,碰個焦頭爛額,然而孩子各有性情,又跑得飛快,撞樹也是成長之路。語重心長也是囉唆。
我借題發揮:當你着緊這一個風險,守住這一株大樹,聲嘶力竭叫大家千萬不要撞過來,兔子聞聲四散就不會撞上這一株樹,但樹林裡還有千千百百棵其他能撞破頭的大樹啊。
管理學有為人熟悉的Hawthorne effect,源於上世紀二十年代末,哈佛教授George Mayo在伊利諾伊州Hawthorne工廠進行的心理學實驗。 實驗想研究各種工作條件(例如照明度)與生產效率之間的關係,卻意外發現,因為員工備受關注,實驗本身就令他們自我調整了表現。
由此引伸,當我們努力提醒前線千萬不要撞上某一棵樹,同事知道了當前關注焦點,自會「識做」,但掛一漏萬,會否因而忽略其他同樣危險的大樹?
在醫院森林裡,兔子大多不太粗心,但的確跑得飛快,危險的大樹亦多,一味大聲示警不能解決問題。
有同事讀了我的寓言,電郵回應:不要視同事如不經大腦只顧狂奔的野兔;不要為追求「零風險」而不惜一切在個別目標在上面耗盡精力。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年8月13日,經修節
2016年8月4日 星期四
電影裡Auden 的《葬禮藍調》
這幾天讀W. H.
Auden (奧登,
1907-1973)一些短詩,想起最先知道Auden能感動我,是因為九十年代喜劇電影《四個婚禮一個葬禮》。劇中Matthew在喪禮上悼念在朋友婚禮上狂舞快樂猝死的同性戀人,朗誦Auden的名詩《Funeral Blues》。據說這段濃情朗誦使英國重新掀起奧登熱潮。
網上找到許偉泰以及游克強(及其他)的譯本,以此為基礎,試譯如下。很難說這樣譯就是更好,但起碼其中有一處,眾多譯本都錯過了要點。第3節:他是我的北、南、東、西,四個方向的次序不應隨意調動(眾譯本多改為「東南西北」),因為英文He was my North本來是說「他是我的北斗星(指南針)」,由此再引伸開去,他還是我的一切方向、一切座標。「北」是比喻的起點。
Funeral Blues W. H. Auden
《葬禮藍調》
Stop all the clocks, cut off the telephone.
Prevent the dog from barking with a juicy bone,
Silence the pianos and with muffled drum
Bring out the coffin, let the mourners come.
停掉所有時鐘,切斷電話
給狗兒一塊肉汁骨頭,讓它別叫,
啞了那些鋼琴,敲起低沉鼓聲
抬出棺木,讓哀悼者前來。
Let aeroplanes circle moaning overhead
Scribbling in the sky the message He is Dead,
Put crêpe bows round the white necks of the public doves,
Let the traffic policemen wear black cotton gloves.
讓飛機在頭頂盤旋悲鳴
在天上草書信息:他已死。
把黑紗繫上廣場鴿群的雪白脖子,
讓交通警察戴上黑色手套。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nd West,
My working week and my Sunday rest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ever, I was wrong.
他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西,我的東,
我的工作天,我的歇息日,
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話語,我的歌,
我以為這愛將是天長地久:我錯了
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 put out every one,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ntle the sun.
Pour away the ocean and sweep up the wood;
For nothing now can ever come to any good.
星星不需再亮,讓它一顆顆滅掉,
把月兒摘下,太陽卸掉,
把海洋傾盡,樹林夷平,
再沒有什麼能讓這世界美好。
2016年8月3日 星期三
尋書與捕捉精靈
捕捉小精靈熱潮來到香港,「老餅」仍在問年輕一輩這是什麼玩意,著迷的人已經滿街跑,小精靈戰利品照片在網上「洗版」。我兩個兒子都是在Pokémon小精靈的九十年代成長的,自然也加入捕捉小精靈行列。
很多人已發出警告,玩這個東西要注意風險:開車時不要分心追捕;小心不要誤闖警署與軍營禁區;不要夜間獨闖僻靜地點;不要在上班時間開小差去追小精靈。警告歸警告,好玩的遊戲引致意外可能是早晚的事。
醫院不是軍營禁區,但大家也應避免追小精靈追到入醫院範圍,打擾到病人安寧就不好了。這個「大家」也包括醫護人員。上班時固然不要分心追小精靈,興高采烈分享戰果時,也宜注意旁邊的病者與家人感受。
上星期去書展,最後一天早上九時正入場,整個展場任我行。沒有人擠的問題,卻有尋書問題,在書展「捕捉」自己想找的書比兒子捕捉小精靈的任務更難。書展有地圖印刷精美,指示清晰,但那是攤位位置而已,不像小精靈,哪一款出現在哪一個地標,清清楚楚。
對,我知道與遊戲apps比較是強人所難。不過我的要求也不複雜。近期我的興趣是新詩,只想知道與它有關的範圍。
我走到一個很大的書店攤位,轉了一圈,問服務員,請問「文學」一類的書放在哪兒?他呆了一下,說我替你問問。等了好一會,不見他回來,我又四下細看了一遍,結論是,書本不是這樣分類的。不單是這個書店,幾乎所有攤位都放棄了傳統「文史哲」分類。早幾年內地的參展攤位還有我心目中的老派清晰擺放方式,現在全變了雜貨攤。書店不會錯,當書本的閱讀市場變得龐雜,傳統分類不再適應消費者口味。
書的分類還不是問題所在。書展仍然有各種方便讀者的專題單位:針對希望孩子有好成績的學習教材、風水占卜、職場戰略,心靈雞湯等等。書店攤位放棄傳統「文史哲」分類的原因是,這些書根本很少。
今年書展試辦武俠小說和金庸主題,顯示一點願意嘗新的精神。主辦者願意進一步嘗新的話,也可以用移動程式協助愛書的人「尋寶」,令書展更好玩。「文史哲」也可以是一個好玩的主題,brainstorm一下,有可能跳出框框。
原載 《東周刊》「一葉一杏林」專欄,2016年8月3日,經修節。
2016年8月1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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