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6日 星期六

大相簿

部門同事給我一份禮物紀念退休,是一本大相簿。原本我的要求是,如果同事樂意,分組拍照,每個人的臉孔配對名字,到我老來善忘時,幫助記憶。
他們以為我搞笑,但我是認真的。每個人的記憶模式是不一樣的,天生過目不忘的人很少,有些人並非過目不忘,卻能記憶少年時許多細節,如數家珍,我的老弟區樂民是其一。我的記憶由故事與時空組成,有同事奇怪我在議事時能追溯相關的前因後果,過去的脈絡,以為我記憶力強,其實這只是應用故事式記憶來工作。我有一方面的記憶力很弱,差到近乎病態,那便是記人名。
也不只是人名。一切稱號,地名、物品名稱,都是挑戰。念醫學院時,同學很怕解剖學,全身二百多根骨頭,更多的肌肉,每一個小孔,都有拉丁專名,但我覺得容易,因為命名有系統邏輯,而且可以在腦裡建造立體模型,那是空間記憶。令我痛不欲生的是微生物學,幾百種細菌病毒的名字與它們的特性都是硬資料,全無故事可言。
在這個部門崗位不到三年已經退休,平日忙於事而欠聯誼,百多名同事當中,有一半是我根本從未注意誰是誰,電郵上面的人名與走廊碰面的面孔未配對過,莫道是老來善忘,根本從未入腦!
好,同事花了心血,真的給我造了這本大相簿。它不只如我所願,把每個人的臉孔配對好名字,還把分組拍照活動變成親切的遊戲。
大相簿內有祝福語,我還未從頭至尾讀一遍,但留意到有些與「詩」有關。去年我重燃大學時期對現代詩的興趣,還在總部「心靈綠洲」試辦「午間詩語」聚會,這些與「詩」有關的祝福語,我會看作一種同感。
裡面有一首英文小詩,有閒適趣味,錄在這兒作記。
The days of toil and stress are long past,
The golden years of retirement are here at last;
With all the time to do what you like,
Smell the roses or take a hike.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1126日,經修節


2016年11月23日 星期三

記不起

快將告退,著手收拾辦公室的東西。盤點之下,在一個盒子發現兩樣懷舊的東西,拍下照片作記。
「出土文物」之一是「線裝」的現代詩選,一套四本,內有從聞一多到袁可嘉33位詩人合共94首詩,這是大學圖書館的藏書,自己動手影印製作的,近40年前了!影印逐頁對摺打孔,以幼繩釘裝,手工很粗糙,但當年愛不釋手。
另一本是20074月在北京一條小街買的紀念品,手製的小牛皮筆記本,穿皮線打漂亮的結。內面是不分行的油面黄色紙,空白的筆記本像在邀請你在上面寫詩。
翻開看,卻見當日用來寫生活劄記,寫了四個月,斷斷續續才只十餘篇。
這些日子的片斷,十之八九今天已完全忘記。但當日為何身在北京倒還有印象。那是早年著作《當中醫遇上西醫──歷史與省思》,內地簡體字版得了一個圖書獎,與妻赴會領獎。
頒獎禮上,鄰座是我喜愛的畫家、作家陳丹青。筆記本有此一段:「頒獎座位在陳丹青旁,我說最近剛在讀《八十年代訪談錄》內他的那一篇。他問你讀的是繁體字版還是內地版,我說Oxford版。他說(內地版)差了1700字。他在致辭說自己的《退步集》得獎很可能代表了(國家)圖書館的寬容多於書本身的價值。」
這一片段,和其他的片段,都是很有意思的,甚至有點珍貴,例如記下與兒子的小小對話,如果不是偶然買下小牛皮筆記本,現在就沒有了記憶。
聯想到個人記憶、社會記憶、文化和民族記憶,頗有共通的地方:都常在被遺忘、洗刷、重塑,即使懷舊都有些想像成分。未重讀這段生活劄記之前,在我記憶中,還以為這小牛皮筆記本是當年歐遊從一個中世紀小教堂買的紀念品!
我不喜歡懷舊,但有機重拾記憶時,原來也是很好的感覺。

 原載 《東周刊》「一葉一杏林」專欄,20161123日,經修節。


2016年11月18日 星期五

送與被送

我以為自己不喜歡被farewell,但來到此時,也是感覺良好。在辦公室則是我向物件farewell。為銷毀個人資料砸碎了兩部Palm,留下兩張再也派不上用場的CD-ROM

2016年11月15日 星期二

談退休變成談詩

機構傳訊同事安排我與傳媒記者小敘談退休感受和去向。例行問題我答不出,既未有下一份工等我上班,連退休後環遊世界的行程也無,卻是談新詩和詩人的故事,他們還真會聽。完了竟然還有蛋糕合照,不承認有些少感動也不行。


2016年11月12日 星期六

收拾書包

著手收拾東西,因為還有三數星期便告別這個辦公室。心情?像畢業,告別學子生涯。這是秋來冬天不遠的時節,不期然想起兩句詩:「等得秋來冬又到,收拾書包好過年。」
這是一首打油詩,最初混淆了它與另一首小調:小嘛小兒郎,背著那書包上學堂」,其中都有書包,都是無心向學。
收拾辦公室的第一天就逢上人大釋法。這場宣誓風波,最初被視為新議員的學雞」表演,最終演變成一場馴悍記「大龍鳳」。小」「大」、「」生「鳳」,殺傷力不是說笑的。
兩個新議員小兒郎,可能登場太亢奮,哼起歌詞第一段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又或是第二段「不是為做官也不是為面子寬 / 只為做人要爭氣呀 / 不做牛和羊」但過猶不及,相信要後悔莫及,很快便收拾書包回家去
說回打油詩,它還有一個很文雅的版本:「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寒霜冬有雪,收拾書包好過年。」這也是很完整的想法,春夏秋冬各有不好好讀書的藉口。而且,秋有寒霜冬有雪」很對應今時特區的政治情景。記者會上,中央官員臉如寒霜,下雪了。
在「秋有寒霜冬有雪」的日子退休,心情微妙。或者多年之後,在醫院病床上,老先生向探訪的青年義工話當年:那年十一月,秋意遲來,來時就遇上釋法」
收拾東西時,因為撿拾的姿勢不小心,觸動腰背舊患,一切動作都只能是輕輕的慢動作了。我輕輕想著收拾」兩個字,真有意思。收」的相反是「放」;拾」的相反是「棄」,收拾」的相反詞卻不是「放棄」!
中央正著手收拾特區的麻煩局面。要好好收拾的話,我認為三者不可缺:保存、整理、丟棄,須恰當地平衡。
還未至於是殘局。若弄到要收拾殘局,那一定更是寒風凜冽的了。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61112日,經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