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朋友借了一本書,薄伽丘的《十日談》(譯林,1993),只為了書的開場白。
讀者可能不認識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 ,1313–1375)。他是文藝復興到來之前,意大利佛羅倫斯出色的文學家。有人說他是寫實主義,有人說是人文主義,其實那時代還未有什麼「主義」。
讀者一定聽過黑死病。這是歴史上鼠疫最大的爆發 ,全球死了7千5百萬人,歐洲死近3千萬,不少城市減了一半人口。當黑死病在1348年降臨繁華的佛羅倫斯時,薄伽丘恰恰在創作的盛年。
我試過在2003年沙士疫症中寫作,下筆沉重(載入《記得SARS這一年》,花千樹出版)。薄伽丘活在可怕的瘟疫當中,卻寫下一百個情愛歡愉故事,很奇。
《十日談》就以佛羅倫斯鼠疫為背景,話說全城十室九空,有十個年輕人離城避難,來到城外河畔一座別墅。為消磨時光,每人每天講一個故事,十天裡講了一百個。這些故事好像天方夜譚,但人物包羅萬有,有貴族、僧侶、商人以至市井百姓,栩栩如生,就似我們的「清明上河圖」,呈現一個時代的生活。
薄伽丘下筆不避性愛幻想,甚至把修女的情事也寫入故事裡。這觸怒了教會和衛道之士,他為此遭受長期攻擊。
第一天的開場白仔細地描寫佛羅倫斯的鼠疫情景,七千多字,像記者現場報道。如果只是作為年輕人避難背景,幾百字也就夠了。這段記述成為另類歷史記錄。摘錄兩段:
「也許這本身就是不治之症,也許是當時的大夫學識淺薄,總之是毫無辦法,或許還因如此,除去那些醫生之外,許許多多對于醫道一無所知的男男女女,也居然像受過訓練的大夫一樣行起醫來…
「不論白天還是晚上,都有很多人倒斃街頭。很多人死在家裡,直到他們的屍體腐爛後發出了臭味,鄰居才知道他們已經死了。就這樣,城裡到處屍體縱橫,活著的人要是能找到腳夫,就叫腳夫幫著,把屍體抬到門口,找不到腳夫,只好自己動手。他們這樣做,並不是出於惻隱之心,而是唯恐腐爛的屍體威脅到他們的生存…。」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5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