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30日 星期三

丁一嵐的長情與端正 (「文革」倒影.三)

前兩篇寫了一些鄧拓、丁一嵐夫婦和孩子的故事。鄧拓1966年自殺明志和保護家人,只活到54歲。丁一嵐在1998年去世,77歲。在歷史上鄧拓有特別位置,相比之下,丁一嵐好像只是5個孩子的母親、一個堅忍的女性、忠誠的黨員。我卻覺得她作為一個人就不平凡,尤其是她的端正與長情。

很多文章記述了她對丈夫的長情。其中一個故事來自她的次子鄧壯:

自從父親去世後,如果情況允許,在每年518日父親祭日時,母親總會給他寫一封信,然把信掉,讓那一縷青煙把他們遠隔兩個世界的話語捎去。年復一年,母親就是這樣和父親表述著心聲,傳遞著感情。(鄧壯,詩思縈繞伴終生——回憶我的母親丁一嵐》)

十年文革未過去之前,私祭恐怕是唯一可行的悼念方式。寫信燒信除了是長情紀念,也是對自己療癒傷痛的方式。

1979年,鄧拓獲平反,官方舉行追悼會,限定不可超過600人,處級以上幹部才參加。丁一嵐覺得很不對:

當時跟鄧拓他們一起搞《三家村札記》的編輯,哪有處級幹部?這些編輯後來都受株連了,受到很大的打擊,現在連追悼會都不讓他們參加,這對這些同志是不公正的。我自己在電台打印了一個訃吿,印了一百份,寄給我們的一些朋友。開追悼會那天,很多人都去了,有1300多人,人太多了,八寶山的紀念堂里根本站不下,大部分人都站在外面。幸好把鄧拓的遺像做了兩個,一個擺在會場裡,一個擺在外面。我想,那些站在外面的同志,那麼多年沒見過鄧拓了,看一下遺像也好呀!(任捷,〈鄧拓自殺的前前後後〉)

「萬家恨雪 雲際長明」

追悼會後丁一嵐又寫了一封信燒給鄧拓,或者是最後一次了。信末說:

還記得你給我寫的《心盟》嗎?我不會寫詩,但是我以你這首詩境寫了兩句:山海風波 心盟永憶 / 萬家恨雪 雲際長明」放在你的靈前,算作對你的回贈。親愛的雲特(筆按:兩人相戀時期鄧拓以鄧雲特為名),你可以安息了。(鄧壯,同上。)

「萬家恨雪」真是對文革的鮮明描寫。

鄧拓的政治厄運從1957年被毛澤東斥責「死人辦報」,被免去《人民日報》總編輯職務就開始了,文革被列為「反黨集團分子」、「叛徒」是最後的打擊。鄧拓政治冤屈還可以回溯到抗日戰爭時期。這時期他在日軍後方遊擊辦報,丁一嵐亦在軍中。1943年,丁一嵐在山區逃亡中產下大女兒鄧小嵐。翌年夏天,忽然傳出國民黨有「搶救(地下國民黨員)運動」,名單牽連之下,整個河南的共產黨組織也被懷疑是「假黨」。鄧拓在抗戰前在河南工作過,還被國民黨逮捕入獄,釋放後才投奔共產黨抗日根據地工作,他被懷疑是否已受國民黨影響,因而要接受政治審查。夫婦兩人隨後被派往中央黨校參加整風學習,但不在一個隊,行將分隔兩地。鄧拓把自己的詩《戰地歌四拍》抄寫在一方絲絹上,臨別時送給丁一嵐,其中幾句暗暗傳遞了不甘之情:「入鄉有意從頭認,壯志縱成煙,不向蓬蒿浪擲!」

這方詩絹後來被冒死收藏。文革到來,抄家在即,丁一嵐把詩絹悄悄地縫在自己隨身穿的棉襖裡面。她在文革中屢受批鬥,終於能把這信物保存下來。日後,《書生累─ 深酌淺飲「三家村」》一書的編者李輝為要親見詩絹,往訪丁一嵐,兩人在「書房裡小心翼翼地在書桌上將詩絹慢慢鋪開」。李輝說像是見到它「重見天日」。

這些深情故事感人,但焦點仍在丁一嵐作為鄧拓的妻子,未見到本人的獨立面貌。在我接觸到的資料,有兩段故事能夠見到本色。

「血的控訴」見本色

丁一嵐1921年出生,15歲就參加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這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剛在北京建立的青年抗日救國組織。抗日戰爭爆發,她立即奔赴延安,先入延安陝北公學,然後入中央黨校,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時她只有17歲。沒幾年她已赴華北敵後參加婦女救援和群眾宣傳工作。有一段故事突顯出她的血氣。19412月,河北平山縣一條村發生了一樁慘案:村內一名的「婦救會」幹部因為積極參加抗日活動,被她的公公、婆婆和丈夫活活打死。這時丁一嵐兼任《晉察冀日報》通訊員,憤然寫了一篇三千多字的通訊《血的控訴——陳珠妮慘案詳情紀實》,投往日報。鄧拓是報社社長兼總編輯,讀了來稿深受感動。這成為兩人書信往來和之後相戀的開始。

一個少女只有16歲就奔延安抗日,20歲就在抗日後方做革命宣傳工作並嶄露頭角,這在我心中有一些香港的倒影。那些總是說年輕學生衝動幼稚的大人們可以一讀那個年代的歷史。丁一嵐也不是孤立例子:1922年鄧拓參加上海紀念「廣州暴動」五周年的遊行因而被捕入獄,時也只有20歲。當然有些讀者完全不會認同這樣的對照,「搞亂香港」怎可以跟義勇抗日同日而語?然而我看兩者並非完全不可比的。

第二段故事來自前面提到的傳記作家李輝在1995年對丁一嵐的訪談。李輝的本意是請丁一嵐口述鄧拓的往事,訪談還未開始,丁一嵐就把話題帶到李輝剛發表的一篇文章,質疑李輝對周揚(1907-1989)的評述不允當。

周揚是一個顯赫人物,早於三十年代任中國左翼作家聯盟黨團書記,1949年後在中國文藝界有官方領導地位,親自參與和發動多次文化批判運動,受害者不少,因而有「文藝沙皇」之稱。他在文革期間被打倒,曾遭監禁;文革結束後,獲得平反;歷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中宣部副部長等職位。很特別的是,他晚年深切反省,向歷次政治運動的受害人道歉,又借青年馬克思的人本思想提出「人性論」和「異化論」,開明程度超前於官方容許的尺度。

端正品質珍貴罕有

李輝的文章以「搖蕩的鞦韆」暗喻周揚一生在權力和文化工作之間的往來搖擺,以「仕途」形容他的官位權力。丁一嵐極不同意。她說不能用這種世俗功利的觀點看周揚,認為他們那一代人用全部熱情擁抱著革命,吸引他們的不是權力仕途。有一段與李輝爭辯的話,擲地有聲:

關於仕途,我認為不是當了領導幹部就是走上仕途,這是世俗的看法。在「文革」後可能這樣。我們那時投奔共產黨,不是為了當官,還沒有掌握政權怎麼當官?是要付出犧牲的。不像現在,有明顯的變化,許多人是為了仕途,有權就有錢。六十年代之前和七十年代之後,有區別。「文革」中造反當官,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吹牛拍馬可以當官,這才是仕途。(李輝,與鄧拓夫人丁一嵐對話:「我不贊同你這樣談周揚」》)

丁一嵐堅持,不可以把今天人們功利追求官位的心態套在前人身上。前人付出犧牲追尋理想,與追求官位是不容混淆的,這是她的執著。客觀看,她的看法不完全合歷史--倘若革命者保持純潔理想,全不爭奪權力地位,文革也不會出現了。然而這份執著很能顯出丁一嵐的端正。這點端正品質近似英文的decency。當時代顛倒,世道渾濁,端正品質變得罕有,就特別珍貴。這也倒影在今天香港的政治舞臺。

 

「文革」倒影.三

《明報》世紀版2020922日刊出






2020年9月28日 星期一

社區病毒檢測的考慮

內地支援香港進行一次大型的新冠狀病毒病社區檢測,在爭議之下終於完成。病毒核酸測試可以用於社區檢測,在全球疫潮很早已經有例子。在香港第二波疫情,袁國勇教授在3月中就曾提出建議,在社區抽樣測試以了解病毒的流行程況,作為抗疫的輔助參考。在7月疫情第三波,衛生署有向爆發個案的社區派發樣本瓶,這也是社區病毒檢測。因為檢測目標明確,沒有什麼爭議。

81日,國家衛建委宣佈,應香港特區請求派員赴港協助抗疫,包括擴大社區病毒檢測的能力。這觸發了含有濃濃的政治味道的爭議,特別因為港區國安法剛實施,情不穩,有些情緒牽連了對社區病毒檢測的觀感。

反對聲音最初針對來港執行測試任務的內地人員的資歷,之後又謠傳說檢測收集的樣本有可能變成收集「全民DNA」以供國家安全用途。政府一再強調所有樣本不會送往內地,但是因為去年至今政府的公信度一直薄弱,大力保證也難以有效闢謠。8月初,我接受《明報》一次訪問,有機會稍加解說:化驗既是針對病毒,得出的是與病毒相關的資料,並非人體DNA數據,況且化驗病毒的設施與人體基因組排序的實驗室根本是不同的設置。

「港版健康碼」亂視聽

本來,把社區病毒檢測扣上被公安使用的憂慮無大說服力,不會炒熱多久,但恰巧有身為行政會議成員的政黨人士公開建議政府推出「港版健康碼」,就無意中踩進了公共衛生倫理的一個十分嚴肅的原則問題。這構思建議,規定任何市民也要經過病毒測試陰性,佩戴著健康碼才可以出入主要公共地方,在商場、食肆使用。這馬上攪亂了社區病毒檢測的本意。內地協助香港進行檢測的目的本來已經不太明晰,至此更是模糊不清,甚至令一些「監視市民」的疑雲再起。

在公共衛生倫理,政府以公共利益為由限制市民個人自由,一方面可能是有其需要,另一方面卻必需抗拒過度使用權力。政府有意識有紀律地尊重個人自由(包括生活上出入往來)是十分重要的。政黨人士構思的港版健康碼,為商場、食肆救亡,以為藉著健康碼,起碼部分市民能放心走出來消費,這就忽視了嚴肅的問題:如此應用病毒檢測,無異於先行剝奪市民自由進入商場等地方的權利。限制所有人出入公共地方,與商場食肆救亡的目標是完全不相稱的,違反了公共衛生倫理的「相稱原則」( Proportionality)

政府明智地否決了「港版健康碼」建議,著意說明這個建議與政府早前正與內地商討的出入境健康碼是兩回事。這卻轉移了焦點,失去一次正面說明大型社區病毒檢測的作用的機會。

如前提到,請內地協助香港進行社區病毒檢測,目的本來就不是十分明晰的。這件事應是在7月時籌備,時疫情甚急,快速提升香港的病毒檢測能力是用得著的。在社區爆發而且源頭不明的情況下,社區檢測會有助發現個案,緩減疫潮對醫院的巨大壓力。不過這次內地協助的大檢測來到9月啟動時,第三波疫情已近尾聲,普及檢測的作用大大減少。

一次性的普及檢測不是完全無用,只是並沒有增加香港需要有的長期病毒檢測能力。如果有足夠的檢測能力,我覺得應優先為全港數以十萬計的護老院舍長者和家傭人口做檢測。這不是歧視院舍長者和家傭,而是我一向擔心這兩個群體的社區爆發風險:長者染疫對住院服務的需求很大,死亡率很高;家傭染疫則有可能因其社交聚集模式快速地跨區傳播。

政府並沒有選擇以特定風險群體作為今次社區病毒檢測的對象,而是以普及和自願的方式進行檢測,相信自有考慮。無論如何,在疫情已大幅回落時進行普及檢測,是較難說清楚有什麼用處。這樣一次性的普及檢測其實是在普查病毒流行的情況,近似袁國勇教授3月時提出的流行病學調查。這可能有助國家掌握香港特區目前的疫情,間接也關乎全國重啟經濟的部署。香港疫情延續多月仍未見終點,國家也是利益相關的持分者,這一點是可以平情討論的。

「假陽性」比例或較高

宏觀地看,普及社區病毒檢測可以視為正面的事,毋須因為是內地協助就生牴觸,但有兩點考慮令我最後沒有參與。一是因為它的方式並非派樽讓人自行留樣本,而是必須親身去到多人聚集的指定地點做拭子,這超過了我自己持守的社交距離界線。二是不大清楚普及檢測對「假陽性」結果(false positive)如何處理。這次普及檢測使用了靈敏度(sensitivity) 很高的檢測套裝,假陽性的比例可能較高。追求靈敏度未必不合適,但須要有合理的配套跟進,也要清楚說明,一旦初步驗到陽性,要等候衛生署覆驗,期間如何處置隔離問題?是否家居等候,抑或即時強制入院?過程會否造成風險?檢測計劃去到尾聲,檢測公司向媒體表示,首80萬個測試結果只有1個假陽性,這比例低得有些奇怪,或者內部程序根本已有常規覆驗程序,自行排除了初步的假陽性結果。這其實也可以透明釋疑的。

普及社區病毒檢測是一個內容豐富的公共衛生倫案例,可以成為教材。它的豐富性是多方面的,有醫學技術角度、倫理原則考慮,還可以討論公共衛生策略和社會參與。爭議含有政治色彩,但事後應可平心靜氣回顧檢討。

《信報》「生命倫理線」專欄2020928




 


2020年9月25日 星期五

當雷電交加

     這個夏天特別多雷電。有些夜晚雷雷交加,一瞬間人會感受天地震動。

最惡劣的天氣都會過去,氣候卻不會。大氣候其來有自。人類令氣候轉惡,政治氣候也一樣,惡業相傳,百年的政治就是一場一場有似無盡的雷電風雨。施政者不曾認真看待風雨紀錄,以為可以完全脫離歷史印記,憑藉聰明計算和鎮攝機器可以創造全新的城市秩序,是不是有點狂妄?

 《在閃光中》

 

驚雷在月缺的海面爆開之前

電光從遮光簾的隙縫閃入

然後才是暴響

 

這一道閃電

畢竟以它千萬分之一的輻射

闖進我們的樓房

 

我們不是在無聲處聽驚雷

之前有悶熱的長夏

各種雨季的聲音

雨,一番一番

敲打千萬家牆外的冷氣機體

在禁足已久的路面淅瀝淅瀝

長街和應歌聲

即使是遠方

也曾傳來半世紀一遇的洪澇

哀鴻在航拍鏡頭以外

斷續抑止著的泣聲

 

閃電之前他們中斷廣播

一個又一個不得觀測風暴的年代

一代一代失落了預警信號

先是他們

然後是一甲子之後的我們

我們同在一個國度

有雲圖相連

 

在閃光中我想著雨季是否終須過去

幾時,在中秋之前或之後

在后羿猖狂射日被捕之前或之後

在嫦娥偷渡被囚之前或之後

在日光不至的月球背面

登陸器,玉兔

在月亮地表上揚起的塵土

靜落之前或之後

 

《蘋果日報》「醫醫詩詩」專欄,2020925日。






 

2020年9月18日 星期五

不可觸碰

從審查教科書開始的「不准講三權分立」小新聞,被官員越撐越大,越強硬越牽強,民間也就越覺不忿。二次回歸之後,特區再也容不下「三權分立」,即使否定權力分立是會打擊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聲譽品牌。

不可觸碰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多,一首歌、一句宣言、一道歷史題、一句「三權分立」,有些難看的是他們臉上寫著臣子惶恐,如此著急警告大眾,不要碰,不要碰這個、這個。我想起一個近年在管理學培訓中流傳的寓言,說機構內形成禁忌之後,人們不知所以然也會把「規矩」相傳開去。

寓言是「5隻猴子」實驗。實驗猴子放在籠子裡,上面吊了一串香蕉,設一張梯,猴子用梯就可以拿到。第1隻猴子攀梯,實驗員馬上用高壓冰水噴射所有的猴子,如是這般5隻猴子在「株連」中學會了不可觸碰香蕉(連梯子也不敢碰了) 第二階段,用新猴子逐隻替換籠子裡的猴子,新猴子不知禁忌,想去取蕉,舊猴大為驚恐,不待冰水噴射已把新猴暴打,迫令它服從籠子裡的規矩。換猴幾次之後,籠子裡全是從未被噴冰水也識守規矩的第二代猴子了。第三階段再換入一隻新猴(第三代) ,那些只是間接學識禁忌的第二代猴子竟然也會嚴厲阻嚇新來的同類取蕉。禁忌文化形成了,一代一代猴子不會思考也不嘗試,就不再需要高壓冰水阻嚇。

 

《寒雨敲窗》

 

冰寒的雨已經灑下

夜半敲窗:不要睡,不要睡

想起一個後來使用筆名食指的詩人

在造反不再有理的迷濛日子

走過雪蓋的農田

旁邊有瘦瘦流水冰封

溝不像溝,河不像河

年輕的詩人問魚兒

在見不到陽光的冰層下

你們游向哪兒

怎樣拼了氣力翻騰

怎樣生活,你們

(即我們)

不要觸碰冰片

萬一裡面藏著紅線

給釣了時嘴角會淌紅色的血

 

《蘋果日報》「醫醫詩詩」專欄,2020918日。




 


2020年9月11日 星期五

褪色滋味

香港在急速變化褪色,施政者堅持說沒事,好像真心相信越來越穩定,飛沙走石可以行穩致遠。近日想起去年在台北獨自去看位於溫州街窄巷盡頭的殷海光故居。門庭少訪客,泥牆斑駁剝落,綠色木門在歲月中褪色,裡面的小園樹也不作修葺。那也是褪色,但沒有什麼欷歔,它是年月消逝所餘的真實顏色,也紀錄了許多日子在陽光中漂白。

五光十色的繁華本身就是不能持續的。從當年北京奧運張藝謀的華麗美學開始,暴發的富麗堂皇顏色席捲中國大陸也染浸香港特區。我們的維園花節和工展會、豪宅樓盤的金碧輝煌,社區街道的惡俗裝飾,以至節日煙花的大紅大紫,全都鮮豔奪目到令人眼倦。如果這些超級艷麗永不褪色,人們很難自在生活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如今城市褪色又會令人不安?這是一種預感:城市不止褪色,隨之而來還要全面洗刷,塗上大喜慶的新漆。它將煥然一新,毋須歲月,消毒之後不會再有舊時氣味。

 

《褪色時》

 

有些斑駁剝落的泥牆

沒有在歲月中釀造新的滋味

有些棚架上晾曬著

目盲可見的錦織

 

我有一些舊衣裳靜待褪色

衣不如故

故人是否猶在

 

新瓶來時

舊酒轉為暗紅

陳釀被暴飲

時鐘就這樣轉快了

 

有時也想時光飛快一些

反正在我們不覺的瞬間

褪色的面容無人能夠記住

反正陽光灼曬多時

不剩多少人色

 

想起以前一支輕微褪色的結他

有一年在鼓樂吹打聲中瘂了弦

 

《蘋果日報》「醫醫詩詩」專欄,20209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