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秋時代,孔子自稱是「東西南北之人」。一般說孔子周遊列國,其實是長年東西南北漂泊異鄉,行止無定,今年不知明年身在何方。二千多年後,在民國時期人漸老的辜鴻銘生活拮据,有名聲但沒有可以安頓生命的社會角色,自號「東西南北老人」。他笑說自己「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我看只是門面話。辜鴻銘徹底尊孔,說孔子為中華民族樹立了真正的國家觀念,從此國民有倫理秩序可依。「東西南北老人」的自號並不輕快,裡面有孔子漂泊的滄桑感。
孔子的自稱見於《禮記·檀弓上》,是一個感傷的故事。少年喪父,中年後母親去世,孔子設法讓父母得以合葬,修墳時向弟子解釋說,依古禮平民封土為墓本來是不應立墳的,但我是一個東西南北到處飄泊的人,須將父母的墓加高成墳,以便日後識認祭祀。
故事還未完。修好墳,未來得及夯(讀坑)土填實,遇上大雨傾盆,新墳崩塌,須弟子重新修治,孔子流淚涕泣,感傷不已。
東西南北人往往是不能安於社會既有狀況的人,孔子與辜鴻銘都是不安。後世文人以「東西南北人」入詩,不少是感慨人生難以安頓。我喜歡宋代陸游〈道院偶述〉詩句:「已經成住壞空劫,猶是東西南北人。」
由此想起,我們的城市也經受「成住壞空劫」,雖然再次由亂入治,但數以十萬計的人離開了,東西南北都有。活潑包容的社會應可歡迎東西南北人回歸?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4/10/2024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