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明報》副刊寫專欄,專欄鄰居有中文大學馬傑偉教授,未曾謀面但相信互相是讀者。我比他先寫專欄,也比他早告退,2012年自己工作忙累,執筆寫稿有時力不從心甚至自覺空洞,就向《明報》告退了。近兩年我來了中大,恢復寫稿但換了在《信報》,仍有讀他的專欄小品。我們好像欠一點緣分:我來中大時,他卻提早從大學退休了,近期專欄多寫行山和以廚藝會友,有時寫文章談香港社會文化何去何從。
近日接連留意他的文章,先是一篇寫大哥逝世,他的母親白頭人送黑頭人,但不露一點哀傷,他在母親面前唱一曲含有告別意思的廣東歌,逗母親下淚宣泄抑壓著的情緒。讀來也感動。
過了沒幾天,他卻寫自己躺無端短暫失憶,在醫院病床接受腦部檢查。好消息是這既不是中風先兆也不是老年癡呆。壞消息是,那失去的記憶不會回來的。
我以前在公立醫院工作過的幾個專科各有不同的失憶病人,有段時候頗著迷閱讀有關人的記憶毛病的資料。馬傑偉那一種類,稱為「暫時性全面失憶症」( transient global amnesia,簡稱TGA),有點嚇人。症狀多是一次過,多發於中老年,50歲以上的發生率高於五千分之一,也不算極罕見。TGA的特點是空白的記憶主要「前向性」的,剛發生的新的事情無記憶,尤其對時間與地點全無印象,病者會不斷問:「我在哪裡?」「我為什麼在這裡?」「今天幾月幾日?」
雖稱為「全面失憶」,但不會忘記自己是誰,能認得家人,能認路、做家務甚至彈奏樂器。茫然的狀態幾小時就消失,腦子缺了這幾小時記憶。這算不算遺「失」了記憶?抑或是記憶的儲存功能暫時失靈?
為何會發病?西醫中醫都沒有很好的解釋。最後他信服脊醫的推理,說頸椎退化,令血液輸送大腦不足。我看這未必是定論,但不再為這小片記憶的空白心煩就好。在這兒給我的前專欄鄰居致問候,也無端遐想,我們每一個人、我們這個城市,每年每月有多少空白記憶莫名其妙地失落?相比之下,TGA失去的記憶真是很小很小一片啊。
原載 《信報》「醫三百」專欄,2018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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