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時點,這個城市放棄了所有修補撕裂的想法。不要說貪心的全面「社會復和」,連最起碼的寬和從容也倏然消失。大小機構日益嚴厲,民間日漸聲瘂,當然也可以算是一種平靜,但人心的壓抑,畢竟是可以摸得著的。如果「香港是我家」還是用得上的比喻,恐怕我們一朝醒來,就會回到了上一個世紀「家春秋」那種充滿父權、家教家規,甚或乾綱獨斷、父子無語的最嚴厲的家庭。然後就看子女牴觸對抗,抑或決裂出走。
由此便想起蘇軾詞句「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定風波》)蘇東坡曾經陷入北宋最大的一宗文字獄「烏台詩案」,幾乎被判死,最終被貶謫。他的好友王鞏受到牽連,被貶謫到更荒僻的嶺南之地。王鞏受貶時,歌妓柔奴毅然隨行。這次見面是王鞏北歸敘面,柔奴在席上勸酒。蘇軾問她廣南如何,說那想必不是好地方吧,柔奴卻輕輕答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委婉動人。
「心安處是吾鄉」最初來自唐代白居易,幾首詩都以此為旨。《初出城留別》起句「朝從紫禁歸,暮出青門去。」寫那個時代為士為官的身不由己,末句便是「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蘊含著感慨和自我開解。
在今天香港可能要反過來說:「此心難安,便是我城。」既然是家,今天怎能心安?只是那些冷然鬥爭的人急於接管,他們的城是領土和戰場,對於香港之所以是香港,大抵是無知無覺的吧?有一天,城市已經家不成家了,他們還在威嚴滿滿地杯酒言歡嗎?
《這麼小》
穹蒼下這城變得狹小
這麼小。一小片地
有屋稱為豪庭
為灣畔,為天下
當它們一個接一個得病
不明源頭
衛生人員到來之前
警員拉起重重封鎖線
有人從禁閉的區域出逃
有些出走的路線經已取消
穹蒼下他們在無星夜裡遷移
城外城內,地上地下
心不安處是家
《蘋果日報》「醫醫詩詩」專欄,202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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