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沒有飛長途,再飛時,全程像是浮在半空。這不是感想,而是實實在在的物理感知。地上世界遽變,人的心境也在時空𥚃移動。
夜航機短睡兩段,之間通常是看齣電影打發時間,但今回座位的電視屏故障,也沒有帶書身邊,人在空中「放空」。半睡半醒時遇上氣流,飛機猛烈抖動,廣播提醒乘客扣安全帶。這時腦海忽然浮出靈光,一剎那間錯覺,以為發現了新鮮的哲理,可以把哲學與宗教連結起來。
醒時,領悟變得清晰了,卻顯得尋常。我是想著,人類向善和堅持善良的能力,是如何地脆弱。中國哲學有性善論與性惡之爭,可能是一場誤會。人性的特質其實是「僅堪向善」。道德上的脆弱,跟人的其他脆弱性相連。在自然世界,弱者難以生存,這是是生命的脆弱;在人類社會,道德的脆弱表現在弱者隨處遭權力踐踏,好像死不足惜。
說脆弱,並不只是說人易受引誘,像亞當夏娃那樣,隨便聽信一條蛇的幾句話,偷嚐禁果便永遠失去天真;更不只是道學地告誡人千祈不要行差踏錯。在哲學和宗教的接壤處,向善的脆弱是深邃的課題,誠與明,無明與微光,都在這兒爭持。
在半空中會想著這些,有些奇怪。浮想是沒有用的,地上還是那個難堪的世界。希望世界變好,本身也是十分之脆弱的願望。無神論者可以堅持對人性有信念,嚮往宗教可以尋求救贖,這兩者何嘗沒有脆弱性?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 27/5/202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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