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31日 星期三

自我乏味化

這是彆扭的中文,但是想不出更恰切的名詞來描述令人擔心的城市變化。最先想到這個問題是去年尾,從臉書讀到上環「見山書店」店主發文說,由於長期遭神秘人投訴,政府發信頻提「檢控」,決定在今年三月結業。之前,書店被指非法霸佔官地作店前平台,一片方磚很快被拆除,但那才是連串投訴的開始。「投訴、巡查、檢控」似乎是依法整治獨立書店的常見模式。

我並不認識這些書店的主人,只是惋惜城市失去一道又一道風景,日漸「乏味化」。每個城市的書店都展露它的性格。個別書店或者不足惜,但這兒清洗一片,那兒削去一塊,結果便是乾淨的城市2.0。這等同由投訴者的政治品味來決定香港的未來面貌,讓永遠正確的投訴打造正確的城市,這是自我乏味化。

當同樣的指導方針用於清理城市的方方面面,汰洗舊的,換上同一調子,香港的品牌會逐步褪色。搞盛事能吸引遊客於一時,不會解決美學上的褪色。

在「知乎」見到話題,問「什麼人是單調乏味的?」有人答:「最單調乏味的,是那種缺少自我,靈氣盡失,隨波逐流,狹隘墮落,嚴重世俗化,為了追求跟別人一樣,輕易放棄原則,妥協自己,而被歲月無情吞噬的人,他們沒有真正的觀點輸出,講出來的機械的缺乏生命力的話味同嚼蠟,跟別人聊天,話題永遠離不開自己的那一點點事,在逼仄的空間裡不斷地狹隘下去。」改寫一下,溫和一些可以描述城市。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5/1/2024刊出。

 


2024年1月28日 星期日

政治需要倫理

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周濂來中大,以《哲學、政治與真理》為題,作了80分鐘很好的演講。在開場介紹,主持人說周教授是當今為數不多仍然願意被稱為自由主義的學者。不過我注意到,整個演講中他也沒有用力向台下幾百名聽眾推薦或推銷自由主義思想,反而是耐心地界定問題,保持開放性地講解古希臘哲學家與近現代政治哲學家對這些問題的解答,讓聽眾判斷其合理性。這個方法重視公共理性,讓個人決定是否接受各種論證,也可以說具有自由主義色彩,因為並不宣稱掌握真理,也不依靠權力來支撐主張。

我喜歡開頭和結尾。開頭從蘇格拉底說起,哲學的根本問題是「一個人應該如何生活」。放在社會群體,政治哲學的問題便是「我們應如何在政治中生活?」漢娜.阿倫特尖銳地問:「政治中依乎本心(良心)生活是可能的嗎?」

若要考慮到社會所有人,就得問:「怎樣的政制才是合乎倫理?」有一類答案,像柏拉圖主張的哲學王,會主張手握真理統治百姓便是最可取的;民主的答案則是不奢求真理,以公共理性尋求善治,建立管治的合法性。可是,如果多數人偏執無法對話,那又如何?在兩者之間,周教授借用(但非照搬)羅爾斯的主張,提出原則性的審議方法。

在答問環節,聽眾提出有水平的疑問。講者的回應恰到好處,而且謙厚真誠。

我帶著一些問題來聽,未有提問,但心中一些問題已經得到解答。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2/1/2024刊出。 



2024年1月22日 星期一

正義的火氣

社交媒體容易放大偏見,但間中會增長知識。近期讀到朋友分享胡適在1959年發表的文章〈容忍與自由〉,就有些得著。那年胡適和我現在的年齡差不多,原來看世事想著的問題也差不多。他說,年紀愈大,越覺得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

他是想起十多年前最後一次與母校Cornell的史學大師George Burr談天,有一句話讓他銘記:「我年紀越大,越感覺到容忍(tolerance)比自由更重要。」

胡適由此回想起,十七歲時發表過摧除迷信的狂論,引《禮記.王制》的一條痛罵小說《西遊記》和《封神榜》:「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活像一個衛道之士,沒有想到十年後在北京大學教書時,被同樣「衛道」的正人君子引用〈王制〉的另一條,要「殺」他和他的朋友們。

〈王制〉篇主張四類人可誅,死不足惜。胡適痛批《西遊記》和《封神榜》迷信害人,引用的是第四誅。他自己在北大挨批,討伐他的人引用第三誅:「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用今日的俗語說,便是讀壞書教壞人。

他說年少的時候沒有想到,第四誅的罪名可以用來摧殘宗教信仰的自由;第三誅可以用來摧殘思想的自由、言論的自由、著作出版的自由。

文章結語:「當年我要『殺』人,後來人要『殺』我,動機是一樣的:都只因為動了一點正義的火氣,就都失掉容忍的度量了。」他的反思很誠實。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6/1/2024刊出。



2024年1月19日 星期五

俯瞰的智慧

她隨便說一句話都讓人著迷,常是一語中的而且有很cool的睿智。而且,金句式的人生箴言很適合欠耐性的時代和網上世界。有人說從她的智慧獲得了能量和療癒,樹木希林馬上奉送一句:「咦?你說有人因為我說的話而得到救贖?這已經是依存症了啊,拜託自己想想吧。」 這卻又成為另一條金句。

怎麼知道她真的有生命智慧而不只是口舌聰明?我覺得她一貫的「俯瞰哲學」是真實的智慧。

《樹木希林 一切隨心》有兩篇談演戲。她說:「我習慣俯瞰和我一起工作的人,包括我自己,這樣就能清楚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怎麼表演。初次踏入這圈子時,我就記得用俯瞰角度看事情,總覺得只要這麼做,無論是什麼樣的工作都能克服吧。」

這只是一種演戲的方法或心得嗎?應該不是。她的長孫內田雅樂(藝名UTA)受訪時常談起外婆:「讓我開啟模特兒事業的人,是我的()祖母。她告訴我如果發現了只有在年輕時可以做到的事情,就要離開自己的舒適圈去勇敢嘗試看看。」他在少年時代被送往瑞士留學,樹木希林在瑞士住了一年照顧他,特別親近。他喜歡時裝但是沒有信心,樹木希林說「衣服是反映內心的鏡子」,啟發了他。這又成為一句箴言,但這是什麼意思呢?有一段訪問比較詳細:「 ()祖母告訴我,透過服裝來客觀地看待自己,不僅是在時尚界中如此,在人生中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客觀地看待自己,與俯瞰的智慧相關。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3/1/2024刊出。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3/1/2024刊出。

2024年1月16日 星期二

樹木希林

2024年讀的第一本書是去年聖誕節翌日在一間三樓書店買的。本來是去找日本小說,打書釘卻喜歡上這書的主人翁,樹木希林 1943-2018)。通常介紹她就會先提到她演出過哪些是枝裕和的電影,例如《小偷家族》,或者說她笑對乳癌復發,然後是她的許多金句。

《樹木希林:一切隨心》(楊明綺譯,商周,2020)主要也是擷取她的性格鮮活睿智又鋒銳的講話,包括金句。我從網上讀了更多。關於生死與癌病(前後14年),我喜歡這幾段:

「我活到現在的人生算是很精彩的。在此向大家辭行。」

「我希望自己能活到全身細胞無法再動彈,心無執念為止。如此一來,就能夠接受一切,毫無遺憾地死去吧。」

最見到其人性格,是幾年前一個節目上的這一段文字紀錄:「大家本來就知道我有癌症(最早是十年前發現有乳癌),只是很偶然地在紀錄片中看到醫生對我宣告我的癌細胞已擴散到全身了,引起一陣喧騰。」笑看大家擾攘。

有一段很認真:「存在的本身,是為了想要成為人家看你時能屏息讚歎的那種人,不是為了那些有形之物,而是心的器量。 邁向死亡該做的事,就是向人道歉。反正道歉也不用錢,對於小氣的我來說很剛好。 」她自己也真的做到了。

面對死亡認真又幽默,屬於「學我者死」的特質,不過仍是值得欣賞,從欣賞中可以接近。我覺得比較可以學的是她的「俯瞰哲學」,下篇談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0/1/2024刊出。

樹木希林與丈夫內田裕也

 圖片來源: https://collection.news/appledaily


2024年1月13日 星期六

禮貌笑吓都好

聖誕和元旦兩個長假期,街上很靜,數以百萬計市民去了旅遊,很多人北上。這好像已經變成恆常的驚呼:如此下去,市道不景危機大。

我兩個假期也沒外遊,留港也沒有什麼消費,家中與親戚打打衛生麻雀,寫了些稿,看了極少量的書。天氣好,卻也沒有去行山。整體來說,現在的生活模式很自在,但不利經濟。

兩個假期也讀到幾乎一樣的新聞,似乎議員和一些達官貴人近期形成了共識,港人要自強,不輸給深圳,要從改善待客之道做起。似乎他們真的相信,服務從業員有禮貌一點,多啲微笑,客人就會番哂來。事實上真的有人這樣說,以為這也是一種打氣。

元旦日晚飯後心血來潮,出街隨意走走,去到荃灣一個平日都算熱鬧但今晚水靜河飛的商場。這天日間暖但入夜涼得快,我匆匆出門,只穿了雞仔嘜短袖T恤和最薄的UNIQLO擋風衣,入到商場有點瑟縮,便想念家中穿了六個冬季的羽絨背心,下意識地去了一檔試穿。服務員是一個中年婦女,看來也是一個母親,元旦日晚上八時半仍在滿臉疲累地點貨。我試了一件,告訴她尺碼,她半跪地上往小櫃找,說沒有了。我說要陳列的這件就好,問是否先付錢再回來取。她搖頭,抬手指向收銀處。

不計街市買菜,這是我在長假期唯一的購物。我不感到女店員沒有禮貌。由始至終她沒有微笑,我看她只是攰,攰也不能唞。當然,禮貌笑吓都是好,但這不是香港的危機所在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7/1/2024刊出。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7/1/2024刊出。

2024年1月10日 星期三

兩項立法

新一年才沒幾天,2023年香港有什麼大事,已經印象模糊。網上重溫,見到一些名單把黃鴨訪港和夜繽紛都列為大事。我比較有印象的是香港運動員在杭州亞運的努力表現,和世紀暴雨全港各處大水浸。當然,告別新冠抗疫理應是大事,不過新冠疫情其實並沒有結束,只是不再受注目。

2024年起碼有兩件大事,現在已可預知:今年內會有兩項立法如期完成。兩者性質完全不同,我看來卻是同樣地有重量。

《基本法》23條立法必定在2024年內完成,特首去年已經預告,等如公開承諾。23條要處理七種罪行,包括叛國、分裂國家、煽動叛亂、顛覆中央人民政府、竊取國家機密的行為、外國的政治性組織或團體在香港進行政治活動,以及香港的政治性組織或團體與外國的政治性組織或團體建立聯繫。這些都不是普通市民可以置喙的,希望在草擬後兩項時能往前看,讓香港由治及興之後能夠有恢弘寛和氣象,而不是狹窄盯着2019年的亂象畫上密密的紅線。

另一項立法在去年126日由醫務衞生局局長盧寵茂在立法會會議上動議二讀,那是常被簡稱預設醫療指示立法的《維持生命治療的預作決定條例草案》。《條例草案》的主體包括預設醫療指示(AMD)和不作心肺復甦術命令(DNACPR)兩個部分,亦會為相關的其他法例作一些修訂,消除潛在的矛盾牴觸。近日我在想著怎樣可以向醫護人員和醫學生簡明地介紹草案內容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4/1/2024刊出。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4/1/2024刊出。

2024年1月9日 星期二

為垂危病嬰「拔喉」— 英國法院的判決錯了嗎?

每隔幾年,就會有一宗類似的英國法庭案件成為聳人聽聞的新聞。情景常是在深切治療病房,患有遺傳性代謝疾病,或神經退化性病的嬰兒,被專科醫生判斷為正在步向死亡,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

醫生建議拔掉人工呼吸機的喉管(俗稱「拔喉」)和撤去其他維生治療,改為提供舒緩治療,父母堅決拒絕。

他們抱持希望,希望以一些實驗性治療,盡一切努力延長嬰兒的生命,即使要把嬰兒送往海外求醫,即使機會渺茫,也要存一線希望。輔導無效爭持不下時,醫院終於把案件提交法院,要求法院頒令,可以進行拔喉,以免延長嬰兒的痛苦。新近的新聞是8個月大的Indi Gregory(「小英迪」) 個案,去年11月成為矚目的國際新聞,位於羅馬的一間天主教醫院表示願意接收小英迪,提供治療。意大利政府甚至緊急授予特殊公民身份,令免費醫治可能成事。

意大利政府是在116日舉行緊急會議,讓小英迪得到公民權。這是當天意大利內閣議程中的唯一討論項目。這事件讓人想起2017年「小查理」(Charlie Gard)案,以及2018年的Alfie Evans案。小查理和小英迪同樣罹患一種罕見的「粒線體疾病」,代表細胞無法製造足夠能量令組織存活Alfie Evans是患未能確診的退化性神經疾病。他的父母和小英迪的父母一樣,試圖將孩子帶到位於羅馬的耶穌聖嬰醫院(Bambino Gesu Hospital)治療,與過去其他案件一樣,英國法院不為所動,父母的請求遭駁回。

在小英迪案,香港媒體的報道聚焦在英國法院與意大利方面的分歧和爭持,讀者可能沒有注意到,最終,小英迪英依法院頒令,被轉送移到臨終關懷中心(hospice),於1113日凌晨時分去世。

爭辯重點

作為最後的努力,父母要求將嬰兒轉送回家,在家中離世,這也被拒絕了。法律不外乎人情的原則在這裡不是考慮的因素。上訴庭法官Judge Peel說:「有許多因素使得在家中進行拔管和舒緩治療幾乎是不可能的,這當然與(Indi)最佳利益背道而馳。考慮到(可能出現的臨床併發症,這樣做太危險了。」他補充說:「我認為(Indi)應該繼續在安全和可持續的環境中進行最高質素的臨床治療,這一點至關重要。這在家中做不到的。」

公眾可能容易理解,在資源永遠有限的公營醫療系統中,父母不能要求醫院無休止地為病童還提供醫療上已屬無效(medically futile)的治療,難道每個病人都要得到深切治療直至死亡?然而,在小查理和小英迪等案件,爭議並非關於合理使用稀有的醫療資源。在小查理案,父母通過眾籌籌集了足夠的資金來支付在紐約的治療費用,在今次案件,由梵蒂岡主理的耶穌聖嬰醫院可以為得到公民權的小英迪提供免費服務。

法庭上爭辯的,歸根結底或者在兩點:首要考慮是怎樣的決定才符合病人的最佳利益(in the patient’s best interests) ;二是父母提出的方案是否一個可行的選擇(viable option)。這兩者都要聽取醫學專家證人的意見,但不純是醫學的決定。

醫院的法律代表在法庭上堅持的立場是:包括插喉在內的深切治療干預在這情況下不單是無效,而且是在延長小英廸的痛苦。臨終關懷和舒緩治療是唯一合理可行的選擇。

天主教也十分重視臨終關懷,歷史上最初的hospice care就是天主教醫護人員創立的。在特定情況下,天主教也不贊成對患者施加過度的、對身體或個人造成痛苦負擔的醫療(extraordinary care,或譯作「特殊醫療方式」) 。那麼,意大利政府和梵蒂岡主理的耶穌聖嬰醫院為什麼要與英國法院對著幹?

考量細節

小英迪逝世後,天主教新聞社(CNA) 1117日有專題主章,提供了比較完整的觀察。作者Jonah McKeown引述牛津的天主教生命倫學中心Anscombe Bioethics Centre和其他天主教醫生的觀點,認為在英國社會和法律界,有一種傾向,認為國家應該介入家庭以解決問題。來到法庭,父母與醫院代表被視為中性的訴訟兩方。病童是受保護的個體;天主教會視家庭為優先,父母與子女的關係不能被忽略。

者不是天主教徒或基督徒,但可以認同對家庭關係應予重視的觀點。不過,就小英廸案而言,公眾缺乏足夠的醫療資訊來作出肯定的判斷。線粒體疾病有很多各不相同病情;小英廸處於近乎植物人狀態,這有多嚴重,醫院和父母各執一詞。她的病情是否適合轉送意大利或回家也是爭論點。除了線粒體疾病,小英廸還患有嚴重的稱為Tetralogy of Fallot的先天性心臟病。Bambino醫院認為,儘管線粒體疾病可能無法治療,但他們仍可能為心臟病做點什麼。英國的醫院和英國專家證人不同意。遇上特別複雜的醫學倫理個案時,考量細節至為重要,法院判決也需要小心解讀。 


《信報》「生命倫理線」2024 1 8 日。




 


2024年1月7日 星期日

新年還要祝願

這篇稿刊出遇上元旦,祝願讀者身體健康,平安,有些幸福快樂。

2023年歲末我在想,新年的美好祝願是例行公事嗎?在一個殘酷無情、時而趕盡殺絕的世界裡,美好的願望有實質意義嗎?在持宗教信仰的人,答案很直接:禱告必被傾聽,祝福不會枉費。沒有信仰的人如果確認上天的憐憫?如果神是眷憐的,為什麼在地上可見的慈悲是如此微不可見?如果不能確定神的存在(或者衪確實存在,只是不在宇宙中這一角落活動),祝願還有意義嗎?

要是祝願烏克蘭人民得到和平,願望要寄給普京嗎?如果祝願加沙殺戮停止,是否只能寄望以色列傾聽?美好祝願可以寄給那些在哈馬斯最初的殘酷突襲中喪生的死者的家人,祈求他們安心嗎?哪一個真神會聆聽,最終賜誰安心?

回歸我們這個小小的地方,如果祝願更多的寬容與和解,更多的空間,願望應何去何從?給特區還是中央政府?是否也希望議員們加入,齊心盼望更有成效?祝願美好的一年應該講求成效嗎?KPI是什麼?如果過去幾年的願望一一落空,還要許下新的願望嗎?

抑或:無論如何,祝福總是含着善意,以人性的方式滋養和維持聯繫?它提醒我們,有情眾生總是希望在新的一年裡有好事出現。

今年真的比以往有更多的對新年的疑問。但事實是,我依然祝願讀者以及所有我關心的人,無論認識還是不認識,能夠健康、平安,和有足夠的幸福度過充滿挑戰的2024年。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1/1/2024刊出。



2024年1月5日 星期五

「胡適+魯迅」測試

凜凜歲暮,見媒體回顧2023年,很難說都是好故事。特區官員時常說背靠祖國是優勢,中央官員時常重申一國兩制,然而整體地看,香港的活力特質漸見消損。城市的活力與活潑的表達自由息息相關,2019年之後,政治規範是總綱,亂說亂動的「自由」固然要壓制,認真的獨立思考也被視為威脅。

這樣看新時期的特區,無疑是有些負面,社會上也有不少正面的觀點。怎樣可以知道誰更客觀?這兩天想到,可以用胡適和魯迅作為測試。

兩個人物在他們的時代都是思想領袖,胡適有感召力,魯迅有感染力。兩人同樣否定舊中國與傳統的封建思想,但參照框架完全不同。兩人都在政治圈的邊緣活動,免不了被套上各種政治評價。

近日從網上讀到勞思光昔年寫胡適的寂寞。新中國全面批判胡適,胡適尚能睥睨自得,但在台灣的中央研究院任院長以後,受到狹隘「文棍」群起而攻,卻是難以消受。

魯迅厭惡國民政府並親近左翼,在新中國被有意識地塑造成「革命思想家」,卻完全淡化了他犀利的犬儒與懷疑,以至對封建壓迫的厭惡。那個獨立不馴的魯迅會否「教壞」青年人?2013年,他的散文從內地的初中教材被刪除,一度引起激烈爭議。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需要,革命思想家令人難以放心。

本來,在兩岸三地之中,香港是最有可能以平常心認識胡適和魯迅的。未來他們會怎樣被認識或重新認識?這就是給香港的測試。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29/12/2023刊出。


 圖片來源:微詩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