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昔日的學生胡曉明有短文寫老師的「孤往精神」,出處是《十力語要》。熊說:「人謂我孤冷。吾以為人不孤冷到極度,不堪與世諧和。」更指出,「凡有志於根本學術者,當有孤往精神。」他眼中的中國學人有兩大死症:一是好群起追逐風氣,遇事無從深入,養成浮動性;二是在共同追逐熱門時尚中,大家只趨鶩一途,其餘千途萬途,一切廢棄,無人過問。
做學問甘於寂寞,熊十力身體力行。然而中年之後的孤寂苦悶,卻屢見於他的書札和傳記。新中國成立時他64歲,開國元老董必武是他的同鄉和老朋友,生活上得到很好的安排,可以專注於學。然而這是一個信奉馬克思唯物論的新朝,熊十力以整個生命投入的思辨哲學卻是唯心的。詩人朵漁寫50年代初的熊十力:「在窗外的世界已很熱鬧,一派新氣象,大家都在一種激情的感召下,建設新社會。熊先生卻不為所動,他依舊老習慣,獨居,寫作,在家授徒。」
當舊友和學生紛紛自我改造,改弦易轍,他被邊緣化,著作到了被人遺忘的地步。哲人不怕孤往,但也需要有時代的活水。在給友人的書信中,他說:「我常愁苦一室當中無人可與論學。」在新社會,能激發爭辯的對手都沒有了。
1958年是他精神上的分水嶺。1963年有文章慨嘆:「衰年之苦,莫大於孤。五年以前,余猶積義以自富,積健以自強,不必有孤感也。大病以來,年日衰,病日雜,余興趣悉盡矣。」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8/6/2024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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