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寫了幾篇已故長者朋友張文達,又重讀了書架上他的散文集,想起昔日在他家中聽他隨意談歷史與世事,多在90年代回歸之前。他經歷苦難,閱世深,看政治目光如炬。他對國家民族有深情,心靈深處是江南,那是文學中的江南,更是自己少年成長的記憶。晚年他在香港度過20年,有文章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然而又有文章從柳永詞寫「羈旅」,說一個「羈」字令人百感交集。「羈旅」是寄身他鄉。他在香港是羈旅。
這兩篇文章都收入1993年出版的散文集《忘憂草》(台灣:大川出版社)。後一篇〈羈旅之思〉最後一段說自己祖籍湖南但心中的故鄉是杭州和上海。抗戰勝利後他從四川回杭州,母親早已去世,祖母還在,仍有一個「家」;再過幾年重返,祖母也去世了,弟妹他遷,訪故居人事全非,身在故鄉卻似羈旅。他說,這大概是工業社會不可避免的情況,安土重遷已經被打破。
然後筆鋒一轉:「人們習慣於流動,只是我們這一輩人的情況有些不同,完全是被動的,或者可以說是上天(即命運)的安排吧。我不知道現在由香港移民去外國的同胞有沒有故鄉情,會不會起羈旅之思……。」
重讀這一段,在30年後今天的香港,別有滋味。
先前我說1991年出版的《微念滄浪》選篇謹慎,全書沒有觸及「六四」,也沒有觸及香港回歸前的焦慮 (〈縱筆觀世變〉,8月25日);但是《忘憂草》有數篇文章對香港回歸有感,下篇談。
《明報》副刊「明明如月」專欄,31/8/2024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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