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下旬,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DA)諮詢委員會開會審議人造子宮的人類臨床試驗,並沒有作出決定。這是很有爭議的新技術,無論從科學或倫理角度都需要謹慎審視。
學術界和社會上的討論熱鬧了一輪,然後靜觀FDA的決定。今年中一度傳聞7月底就有決定,然而沒有,又傳說會在秋季揭曉。我估計這會獲得批准的,現在是合適的時候了解與它有關的爭議。
美國、荷蘭、加拿大、西班牙都有研究團隊在動物進行了試驗。他們開發的技術各有不同,不一定「人造子宮」,有些是「人造胎盤」。
目的都是一樣:在極早產的胎兒,例如在25周前,因為器官功能(特別是肺部)未發育,使用傳統深切治療的呼吸機和培育箱效果不佳,甚至可能導致併發症和損害。人造子宮(和人造胎盤)背後的想法是,索性不向肺部輸氧,用體外加氧的血液循環繞過心肺,並讓胎兒在類似羊水的bio-bag(「生物袋」)液體環境中繼續發育。在目前的研究,人造子宮是過渡性的,例如培育一兩個月,等器官功能發育得較成熟,就轉回傳統的深切治療。
去年9月,率先向FDA提出人類臨床試驗的團隊,正是費城兒童醫院(Children’s Hospital of
Philadelphia,簡稱CHOP )的科學家。他們從2017年開始用早產羔羊進行人造子宮,逐步改進技術,成功讓早產羔羊存活了四個星期。在此期間,於觀察下羔羊似乎發育正常,也會長出羊毛。因此,他們相信,技術已經成熟,可以在早產嬰兒進行人類試驗。
顛覆世界
全球每一年有數百萬早產兒出生,這種創新的醫療技術必將造福人類。 那麼為什麼會有爭議呢?
醫學科學家認為,其中一些擔憂或爭議只是來自有如科幻電影情節的想像。例如電影製片兼生物技術學家哈珊(Hashem Al-Ghaili)製作了一段以「人類農場」為概念的科幻影片,想像未來的人類會用千個類似子宮的透明艙孕育胎兒,場面壯觀,也讓人駭然。這樣的科幻想當然是反烏托邦(Dystopian)。進一步,有人預見人造子宮科技最終會與在實驗室中培育胚胎的技術相結合,可以基因改造、選擇人工孕育的胎兒,甚至用幹細胞和克隆技術(Cloning) 取消從精子和卵子開始受精成孕,整個人類生殖景觀將被完全顛覆連根拔起。
對於全面應用人造子宮於人類生殖,熱中創新科技的超級富豪如馬斯克樂觀其成,表示比起擔心新科技,我們應該更加擔心「人口崩潰」(Population Collapse),即是因出生率下跌和人口老齡化使全球人口劇跌、經濟一蹶不振。有人熱情地預測,不出半個世紀,人造子宮大量普及,未來出生的嬰兒中也許有一半(至少在發達國家)將由人類子宮技術產生。女性亦不需要(或不被需要)負責生育孩子,這樣的願景令人疑幻疑真。
危及孕婦
對此,各大團隊的醫學科學家強調,研究的目的與從胚胎階段開始繁殖嬰兒完全無關。它的嚴格目標是挽救生命和改善早產兒存活率。
儘管如此,仍有嚴謹的倫理學家提出,人造子宮技術若要進入人體臨床試驗,必須回應幾方面的疑問。一、科技是否真的已經成熟?用人造子宮養育健康的動物胎兒,與用來救治有生長異常或困難的人類早產胎兒可能是兩回事。二、你怎樣篩選受試者?畢竟目前的常規深切治療也可能獲得良好結果?會不會誤導了受試者,用人造子宮反而害了胎兒?
如果說,只要篩選極早產的個案就好了,例如在23周以前,反正常規深切治療的結果很差,試用人造子宮,「死馬當作活馬醫」,沒有什麼損失,不就可以了嗎?
這卻令關注婦女的倫理學者更不放心。一來應用人造子宮需要剖宮(Caesarean Section) ,而剖宮在懷孕早期的風險比常規的剖宮手術要大得多,可能危及孕婦健康。更大問題是,23周以下生產的嬰兒出現併發症和發育缺陷的風險很高,邀請她們參與人造子宮試驗是無形的道德壓力,說是毋妨一試,變成「怎可放棄」。
孕婦的生育自主權包括人工終止妊娠(合法墮胎)。在美國,經過特朗普政府時期婦女生殖自主權利的嚴重倒退,使自由主義的倫理學家更加警惕。
《信報》「生命倫理線」專欄2024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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