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30日 星期六

神遊《啓思》【「選一篇」: 2010年9月】

《啓思》(Caduceus)是港大學生會醫學會的刋物,1922年出世,抗日戰爭時期停刋,至1969年復刋至今。它有一個傳統,每十年出版一本選集,稱為《啓思文集》。1980年第一本,1990第二本,2000年缺刋,今年出第三本。
這一本的特色是「追昔」,不止是選用近20年的文章,更追尋到戰前,把早年一些醫學院人物專的訪、演講和散文搜尋出來,重新排印,亦整理了六、七十年代學運風雲中的醫學生文章。
編委會成員是醫學院四年級和護理學院三年級的同學(文集亦輯有護士學生的文章),在繁重課程之下做成這本600頁的書,感覺一定像費盡氣力生下一個孩子吧?
〈大夫小記〉專欄以前的同文「黄岐」醫生為書寫序。黄醫生諳熟本地文學與醫學史,信筆描述1922《啓思》創刊那一年香港的社會環境、醫學院早年的艱困,和早年Caduceus的特色。他提出,八十多年的Caduceus文章是研究醫學史的好素材。「醫學史其實也是文化史。醫學生的生活,醫學界的遞變,無不反映當時社會的現況。」
這是真的,不過我讀Caduceus卻是「別有用心」。七十年代中期,我放過了考入港大醫學院的機會,放洋去看外面的世界。如果當日留港,我就不是現在的我。人生沒有「take two」,但我有時會好奇,那個我沒有進入的世界是怎樣的?讀醫科苦多樂少,我絕不想重頭來過,但手捧這一冊《啓思文集》,給我一次「無痛」的神遊。我想像,昔日(1974)如果考進港大讀醫科,會是怎樣的光景?
神遊的切入點在1975年。這一年港大醫學院的院長Professor Gibson,一位病理學家。Caduceus訪問他,話題竟然是:1973年香港股災(恆生指數由1700點跌至160) 醫學院畢業生面臨失業!
1978年有「宇翔」同學回顧醫學會學生活動的宗旨,提到《啓思》辦「啓思週」,以社區健康和中國的醫療衛生為主題,響應學生會「認中關社」口號。「認中關社」是「認識中國,關心社會」。那是文化大革命落幕之後不久,年青學生仍然充滿愛國熱血。當年我若身在港大,也會加入「認中關社」行列嗎?
【節改自201091921日〈大夫小記〉】

2012年6月28日 星期四

心愛的僭建物

僭建不合法,有些僭建不安全,僭建物的下場就是被拆掉,變成建築廢料,一車一車運走,送去焚化或堆填。在主人心中,僭建物卻往往是心愛的,因為其中有自己的心思,甚至心血。人對自己付出心血打造出來的東西,一定捨不得親手砸碎。
今次令得候任特首狼狽不堪的僭建物,有六件,其中有兩件是我喜愛的。如果我住花園大宅,說不定也會設置這兩樣。當然,要合規矩地去做。
一是花棚架。我找不到梁宅花棚架的照片,聽說那是「葡萄架」。讓我造自己的花棚的話,我會選種炮仗花或紫藤。你看這兩個花棚,多美麗。

二是大家叫它做「玻璃屋」的那個物體。候任特首強調那不是「屋」,因為並非四面密封。他是對的。這個物體,相當於外國一些房子的porchPorch譯為「門廊」,在前門的porch稱為「前廊」(front porch)
在外念書時,頗羨慕他們普通百姓住的房子,並非豪宅,也能有這樣的porch。像這家。 
Porch常會放置木造的搖椅。清早與傍晚,坐在這兒輕輕搖,什麼煩惱也搖走了。
梁氏大宅的porch比較小,但也有一張很漂亮的懸掛式搖搖椅。如今想必已被消滅了。
Porch的右上角倒是攝進了花棚架的一部分,不算美,也是很好的花棚。
俱往矣,都是「君王掩面救不得」。

2012年6月27日 星期三

騅不逝兮


在候任特首為僭建連番致歉的時候,我忽然念起項羽的〈垓下歌〉。這首詩歌很易上口,而且日子越久味道越厚。
垓下歌〉出自「史記.項羽本紀」: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候任特首和他的班子本來很有銳氣,候任政務司長磨劍多年,一切就待七月一日揚眉拔劍出鞘,如今有點慘澹,對他們有期望的人,怎不嘆氣?
當日競選特首,人稱之為「跑馬仔」。「騅」是馬的一種,毛色蒼白夾雜。項羽的「烏騅() 」是中國野史中的「三大名駒」,其餘兩匹是關羽的「赤兔() 和、劉備的「的蘆() 」。烏騅」全身皆黑、四蹄踏雪,不是普通雜色的「騅」。
「兮」是長吟長嘆的聲音。騅不逝兮可奈何:時勢不利,英雄來到末路低谷,連神駿的烏騅也不再奔馳了,奈何啊奈何。
重讀這首詩才發覺,不知何時開始,在我腦海中,把最後一句錯換了一個字,變成:
騅不逝兮可奈何,「如」兮「如」兮奈若何?
這想必是受了佛學的潛移默化。「虞兮虞兮」是項羽痛惜他最愛的女人「虞姬」(「虞姬啊虞姬妳怎麼辦呢?」) 「如兮如兮」錯有錯著,一個「如」字充滿玄思:
如斯景況,香港怎麼辦啊?

2012年6月26日 星期二

小圖片:這匹馬

明天寫這匹馬









圖片來源:soso百科

科技令人落伍【從2010年10月想起】

科技產品潮流令人很快落伍。翻閱專欄舊作,2010103有此一段:
Blackberry(黑莓)手機的製造商RIM公布新產品吋觸控式螢幕平板電腦 PlayBook說是要挑戰 iPad我常在考慮要不要用黑莓。考慮了兩年,尚在遲疑。再遲疑半年,會否一併買黑莓PlayBook
如果PlayBook未出,而Apple先出7吋螢幕縮小版iPad,那又如何?
如果兩者都未出世,而Samsung 或其他品版的輕型平版電腦已受好評,又如何取捨?
當日問的幾個「如果」,今天已有分曉。只不過是21 個月前的問題,今日已經像是上一個世紀。

去年我轉了工作崗位,不得不使用黑莓,毋須遲疑思量了。RIMPlayBook挑戰iPad,以失敗收場,但SamsungGalaxy手機來勢洶洶,與iPhone分庭抗禮。至於iPad7吋螢幕版,聽說已有計劃生產。
我不追求新產品潮流,有需要才學用,我自覺這是有「定力」,亦即是落伍。這是當日的自我評價。另外,還有這一段,也是out了:
近年開會時,常見席上同行不時低頭讀黑莓裏的電郵,三數落伍的與會者端坐聽presentation變成少數民族。不是端坐聽講比低頭覆電郵更有規矩嗎?怎麼反而是覺得自己雙手拇指閒著,有些不自在?
21個月過去,現在開會,不少同行都在弄iPad了,只有落伍的人(如我)還在用黑莓讀電郵。

2012年6月25日 星期一

愛滋孤兒【〈選一篇〉: 2010年11月】


上周《明報》轉載內地《南國今報》特寫廣西柳州市6歲的愛滋孤兒阿龍,讀後有點難以釋懷。自從爸媽在去年先後因愛滋病去世,阿龍一個人住在深山小村的房子,一個人洗衣煮飯,一個人餵雞養狗,一個人讀書認字
這是一個「堅強地活下去」的故事。 令人難以釋懷的是,阿龍被證實是愛滋病帶菌者之後,自己的嫲嫲不敢與他住,原本想收養他的好心人退卻,村民也害怕和他親近。
更甚的是學校不敢讓他入讀小一;他手被燙傷,醫生也不敢處理傷口。
醫生也不敢處理傷口?我不會輕易批評那個醫生無知識無醫德。可能在山村裡,衛生診所連消毒設備也欠缺,買消毒藥水紗布的錢也無。很可能愛滋病人在當地的條件下完全無藥可用。可能他的醫學訓練中,愛滋病仍是禁忌,輕輕帶過。
在香港我們隨口說「公共醫療安全網」,視之為基本權利,不會認真想像一下,沒有安全網的話,社會是怎樣的一個社會。
令人難以釋懷的還有是長期努力為愛滋病人發聲的高耀潔醫生自去年離國後不敢回歸。她的新書《走遍艾()滋村揭開中國艾滋疫情》只能在紐約而不能在自己國家開發表會。
【《明報》20101115〈大夫小記〉】

2012年6月24日 星期日

讀者S:最低的要求

讀者S讀了「流沙上的誠信」,留下感言:
我們都應該細讀昂山素姬,她的誠信造就她的"no fear",那是一種坦蕩蕩的境界。
在現今的社會,要求我們的領導人和傳媒做到坦蕩蕩幾近奢望,但能夠自我反省是最低的要求。

說得真透徹。
自我反省是最低的要求,但已經十分難能。怎樣才算自我反省?有沒有DIY (Do it yourself) 工具手冊?

這兒試為領袖人物和傳媒主管草擬幾條「自我反省」的題目。
1. 「我沒有刻意 (隱瞞、偏袒、濫權,等等) ……」-- 除了「刻意」,還得問自己:我有沒有「隨意、唔覺意」(隱瞞、偏袒、濫權)
2.「我攻擊對手目標時,基於事實,沒有對他不公道」-- 基於事實是好的, 還得問自己:那些事實是否狹隘地zoom-in目標,方便緊咬追殺,有無故意抽離landscape全景,誤導了大眾?
3. 「我問心無愧」-- 問自己:「問心」問得是否太匆匆?「無愧」的結論是否下得太輕易?

2012年6月23日 星期六

流沙上的誠信

今天一早起來讀報,讀至這一段,令人歎氣:
屋宇署到山頂梁振英大宅調查,證實除了本報揭發的兩個僭建玻璃棚,還有另外4處違規僭建,令人震驚的是,梁宅一如九龍塘約道唐英年大宅,在地面車位下僭建一個面積240方呎的地庫。
特首選舉期間,媒體與社會大眾輿情互動,把「領導人誠信第一」這個原則捧得很高,我包拗頸,當日在專欄(314) 質疑:
如果「誠信」真的是當領導人的第一條件,大家當年為什麼要董建華下台?董特首施政固然有瑕疵,但從沒有人質疑過他的誠信。「誠信」當年不值錢,為何今天這樣值錢?是否通貨膨脹?
其次,古今中外的領導人,有幾多個是白璧無瑕百分百有「誠信」的呢?
讀到這裡,你可能以為這篇文字是在為誠信有虧的候選人開脫。不,相反,我認同群眾的確很渴望領導人有誠信。這就像電視奶粉廣告中那個幼兒漲紅臉喊「便便」,是「很基本」的。但如果以為媒體真能從道德高地幫群眾找出「誠信第一」的領袖,未免天真。

現實政治(Realpolitik) 沒有¾¾ 最少是極度罕有¾¾「誠信第一」的領袖人物。當今世上,絕無可疑的誠信領袖只有一個昂山素姬。
媒體在特首選舉期間打造的道德高地是建築在流沙上。香港能有童話般「誠信第一」的領袖?恐怕連編輯自己心中也沒有底。
今日局面如此,不單梁振英要「承認疏忽,向公眾致歉」;媒體也應反思當日自己驅動輿情的方式,是否偏頗粗

2012年6月20日 星期三

法住的兩段印象

  有些人天賦精確恆久的記憶能力,能像照相一樣把細節留住;我相反,對往昔細節的記憶很快就洗去,剩下的,不是連繫著「感性」,就是連繫著「意義」,因此以下追記的兩段印象,只有「意筆」,沒有「工筆」。有些年份座標還要查資料,更向妻追問,才拼出圖來。
「我們在霍老師家中聽經的日子,在哪一年?」我問。
「你在82年回港,就是那一年吧?我就早在78年左右已在中大校外課程聽霍老師講佛學。」妻說。
「那我應該是79年夏天回港放暑假時第一次隨你上窩打老道山霍老師家。」
79年、82年,這兩個年分都是我人生方向的轉折處。在海外念醫時,思考中西文化問題,從而接觸唐君毅、牟宗三、梁漱溟等先哲的著作,到親聞霍老師講經,聽其出入東西方哲學智慧,輕靈而又沉潛,當然神往了。佛教法住學會在82年應該尚未購買會址,除了上霍老師家聽經,大部分的課是在亞皆老街租用的會址上的。當時印象深刻的還有唐端正教授講儒學,他講書真是手揮目送神釆飛揚。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樸素的無特定目的的「問學」時期。這段時期,因為自由,甚至有一絲「從遊」之感。

第二段印象或者在8485年。據網上資料,「1984年法住學會增辦佛學及哲學等課程,兼講西方哲學、中國文化,又招收研究生,設立文化講座等。」我就是第一屆研究生,同學有陳沛然等。陳沛然有很好的哲學腦筋,因此能深研「空宗」與「中觀」,我關心的始終是文化思想,就研究較容易的廬山慧遠,特別是他怎樣借老莊玄學來講東來未久的「實相」觀念。後來霍老師推薦陳沛然和我各以論文為基礎,擴充為台灣東大圖書出版的一套哲學家叢書的一冊。
想起來,大約在那一冊《慧遠》出版 (1987) 之後,我的人生軌跡就離開法住,漸行漸遠了。從法住兩段時期得來的思辨能力,成為我之後十多年思考和處理醫學倫理問題的基礎;對中西文化的思考則演化為中西醫學思想的比較,甚至寫出了一本在國內得獎、再譯為韓文的書。這,大概也是間接的「受用」,為此我心存感激。值法住30周年,以此二段印象聊以誌記,祝願她啟廸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和人才,讓日漸平面化的社會常存一點厚度和深度。
原文載於《法住30周年紀念特刊》

2012年6月19日 星期二

魯迅退潮【〈選一篇〉: 2010年12月】

聽說魯迅在內地退潮,我到「文匯網」瀏覽,讀了其中的辯論。
20109月開學,中國各地教材大換血,魯迅作品被抽出去了,人稱之為「魯迅大撤退」。
反對魯迅作品撤退的理由,不難想像。說「刪除魯迅作品是數典忘祖」;說魯迅作品本身極有文學價值(還記得「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的句子嗎?最率直的是說,現今中國社會仍然需要魯迅的批判精神。
贊成的觀點有點教條味。說魯迅大撤退是教育改革的「科學發展」;說民主與法治時代已經來了,課本應摒棄「背離現實文明」的課文;聰明的說法是,閱讀魯迅的時代已經過去,不讀魯迅也有很多其他具批判精神的文章可讀。
我覺得無論如何魯迅文章還是要讓中學生讀一些才好。

談起魯迅,我想起他早年在日本「棄醫從文」的故事。
因為內地開始把魯迅「非神聖化」,難免很現實地質疑他的光環。其中最過分的,是指他當年放棄念醫科,未必是要「以文學救國」那麼偉大,可能根本是成績不好,跟不上程度!
於是便有氣憤的學者去作考證,魯迅當年在仙台醫學院一班百多人之中排68位,以一個本來不識日文的留學生,不算太差了。
棄醫從文也要計分才不致招人白眼?孫中山念醫,以第一名畢業,棄醫去搞革命,就不怕被人質疑是讀不成書才去搞搞震。我覺得這種計較真是現實市儈得緊。
據魯迅自述,退學之因由是在影片中見日本兵砍中國人的頭,旁邊卻站滿看熱鬧的麻木的中國人。他要以筆打破麻木。我相信這只是觸發點。我自己念醫科時,曾經厭戰,想過棄醫從文去讀思想史,我知道魯迅的心路歴程,一定不是看了一次電影便決心以文學救國那種層次。

【改寫自《明報》2010127日及8日〈大夫小記〉】

2012年6月18日 星期一

一官半職?


香港這個社會有些熱血有些正義感,亦有些發熱有些心理不平衡。候任特首要招聘多名副局長和政治助理遴選,公開招聘是好事,亦是聰明的做法。但凡招聘,應徵者的個人私隱要受保護,這是十分基本平常的原則,但香港人又很熱中於「透明度」,為了這三個字,就有點受不住「暴露」的誘惑。看我這邊啦!多熱閙呀!
好了,既然「透明」是順從公眾八卦的知情權,應徵者任記者追任記者拍照,大家應該讚一句「從善如流」嘛?誰不知換來嘲弄:應徵者被刻薄奚落,說是追求「一官半職」。
這就是心理不平衡。加入新政府希望在新時期有份做一點事,未必要說成「為人民服務」那麼祟高,但無論如何都是正常不過正當不過。借「透明度」之名迫人曝光,然後嘲弄人家貪圖「一官半職」,這是多麼不平衡的心態!

2012年6月17日 星期日

實習醫生怎樣學

    踏入六月下旬,新一屆醫科畢業生即將分派到各科病房,當實習醫生了。他們從醫學院三年級已常到病房,環境一點也不會陌生,需要的orientation與其他新入職的同事並不一樣。六月裡很多天,他們要特別上課預習實習醫生的實務,從靜脈點滴、胸腔穿刺、心肺復蘇,到處理情緒激動的病人家屬,以至使用電腦的病人資料,都在這段預習期重温或新學。
以前¾我指二、三十年前¾實習醫生上工前沒有這麼多預習安排的,七月一日上班便全速衝鋒陷陣,實習醫生的職能與正式的medical officer幾乎沒有分別,要學什麼也是師徒式臨時指點,「煮到來便吃」。當年病人沒有今天那麼多「知情同意」的權利意識,入得病房就是交託給醫生,那管你是否實習醫生。
現在很多醫生回想,當年那種新入職便衝刺的模式,學得較快,「學習曲線」(learning curve) 不似今時這樣按部就班,人反而快獨立。
這是必然的,但我看當年那種模式,有些病人是付出了代價,今天的社會不能接受。
我問一個「準實習醫生」對六月這一輪密集式預習有何評價。他想了想,說:「模擬式訓練(simulation training) 有用。有些PowerPoint講授的課程,其實不易入腦。」
見我有點不放心的樣子,他倒來安慰我:「不用擔心,埋到位自會學識的。」

2012年6月16日 星期六

小病是實習

小病是實習。實習什麼?就是實習「病」啊。譬如說,這個病症(帶狀疱疹」Herpes zoster)我為無數病人診斷過,而且診斷得很快,很有信心。然而在自己身上實際經驗到,卻比平常遲疑。
此症是先像給蚊蟲蝨蚤之類叮咬發癢,然後出點點疱疹,再依皮膚節段(dermatome) 分佈發出來,蔓延到較大範圍,但不論多大範圍,都限於身體的一邊,不會跑到對面。通常在第三天就癢轉痛,嚴重的病例痛如火灼,甚至內衣揩擦也痛。
病人來見我時,病徵和病狀多已很明確;自己要第一時間確診,卻也不易,因為癢的感覺很主觀,總是令你當它是蚊叮蟲咬。
吃藥亦是實習。弟弟是皮膚專科醫生,下班天都黑了還特地捎來矜貴的特效藥,我自當乖乖服用了。吃了一天,皮膚好轉,人卻痠軟,開會撐兩小時,回到辦公室剩下半條人命。也分不出是藥的副作用還是身體與病毒對敵的表現。
要不要放病假,也有點灰色地帶。弟弟提醒,此病有輕微傳染性,要多用酒精手液,又說若是前線醫護人員,應放假自我隔離,以免傳染體弱的病人,或是傳給未出過水痘的同事(帶狀疱疹與水痘chickenpox是同一病毒) 。我早已脫離前線,要不要放假隔離?
由此又想起「疾病」(disease) 這個字,常被拆為「dis-ease」兩截,譯為「不適」,也就是這種灰色小病,不嚴重,卻又很像一回事。
小圖不是自拍,網上尋的,帶狀疱疹初發出來的模樣便是這樣。

2012年6月14日 星期四

就像父親

近日小病,常會想起父親。不是「思念」那種想,只是不知怎的,就會聯想起來。有一晚,(難得地)兩個孩子都在家吃飯,妻在學校未回,我們不等,先開飯了。孩子一先一後從房裡出來「埋位」,我因為感冒,仍有些發燒和咳嗽,另自弄了一碗泡飯,遠遠坐開,在沙發吃。飯桌那邊開了燈,我這邊懶得開燈,收音機播放著黄昏的「烽煙」節目,這便自成昏暗中飄浮著聲音的「個人空間」。這一刻,想起父親晚年每有不適時,這就是他獨自坐在沙發進食的姿勢。這一刻自己就像父親。
病中也發現老了。這亦不是負面的欷歔感覺,是中性的。歲月在你和我身上,當足夠分量的歲月都到來,變得像父親母親是理所當然的吧?有一天,遲來的白髮從兩鬢冒出來了。腕上的錶不知幾時開始,也慢了下來,秒針每四秒才跳一跳,一跳就是四秒。
幾天後,感冒好了,卻又來了併發症。這是稱為「生蛇」的病症,父親晚年吃了它幾次苦,現在輪到我,這也像父親。
也真巧合,我的舊著《當中醫遇上西醫:歷史與省思》是這樣開頭的:
「帶狀疱疹 Herpes zoster 是一種劇痛的急性皮膚病,中醫稱為「蛇丹」,俗稱「生蛇」,又稱「纏腰龍」。這是由帶狀疱疹病毒感染脊髓神經節段(neurotome)的背根(dorsal root),或面部的三叉神經節,在潛伏一段時期之後,到身體免疫機能衰弱時,疱疹就發出來;與神經節段對應的皮膚區,便會出現極痛楚的疱疹紅斑。」
帶狀疱疹要及早診斷。早用藥,後遺的會輕一些。

2012年6月13日 星期三

熨衣記【「選一篇」:2011年1月】

菲傭回鄉,家務全落在妻身上。這天我放假,自告奮勇負責熨衫。這是我的強項---在記憶之中。
初中已學會,而且很有天分,一做便知竅門,例如怎樣充分利用熨衣板的面積與形狀,用怎樣的速度與力量讓熨斗在衣面、衣摺之間、以及衫領的周遭遊弋,順手時有如庖丁解牛,無入而不自得。而且,見著皺紋一下子消失,挺有滿足感。
妻也知我有此技能,但未見過真功夫,這便為我架起熨衣板,任我發揮。我一看,不對,這個迷你熨衣板只合迷你身型的傭人使用,而且輕飄飄的一碰著便移位。相反,熨斗是笨重蒸氣熨斗,並非從前慣用那種輕便乾熨式。蒸氣熨斗的毛病是一噴便是大攤水漬,不像傳統噴水壺那樣均勻和收放自如。笨重熨斗配搭迷你熨衣板更有「職業安全」風險,把熨斗推到熨衣板前端出力一壓,險些兒壓翻了。
這便嘀咕張羅一輪,終於找到噴水壺,又幸好有小板凳供坐著,高度剛好,開工了。
但是裇衫也不同舊時的裇衫了。以前的衣料洗水後是皺的,熨下去即見成績;如今的衣料,未熨也已頗平順,熨過卻也無多大分別!
兒子安慰說,不要緊,天冷要穿毛衣,反正見不到。
【《明報》2011112日〈大夫小記〉】